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遵守任何规则！
他要把整个舞台都拆了，然后用拆下来的木料，给自己搭一个王座！
这根本不是什么商业奇才！
这是一个天生的枭雄！
他来冀省，哪里是来当一个厂长的！
他是来开疆拓土的！
冀省这潭死水，这片烂摊子，在他眼里，根本不是麻烦，而是沃土！是一块等着他来插上王旗的处女地！
李局长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想起了自己刚来时的高高在上，想起了自己一步步被逼到墙角，甚至被迫向这个年轻人低头道歉。
原来，从头到尾，自己都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一颗用来斩断旧势力，扫清所有障碍的……过河卒！
可笑自己还以为掌控着一切。
现在看来，自己才是被算计得最深的那个人！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刘富贵已经不敢呼吸了，他甚至想把自己缩成一个球，让这两个怪物都看不见自己。
李局长没有再开口。
他需要时间，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消化这个足以颠覆他几十年官场认知的事实。
支持他？
那等于亲手把一头猛虎放入冀省这片羊圈，后果不堪设想！
反对他？
李局长看了一眼桌上那份刚刚由他亲手批示，即将送往省里的报告。
王宗海倒了，罐头协会烂了，几十家工厂停摆，几万工人等着吃饭。
这个天大的窟窿，谁来补？
他李某人吗？
他补得起吗？！
陈诚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端起那杯已经快要凉掉的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他知道，李局长没得选。
因为从他踏入冀省的那一刻起，这盘棋的终局，就已经注定了。
“陈……陈厂长……”
李局长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你这个提议，非常……非常有建设性。”
“但是，兹事体大。”
“涉及到几十家国营工厂，和数万名工人的未来。”
“这不是我一个调查组能决定的。”
“我需要向部里详细汇报。”
“当然。”
陈诚的脸上，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我相信，部里的领导高瞻远瞩，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决策。”
他把“正确”两个字，咬得很重。
李局长心里苦笑一声。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陈诚不仅把问题摆在了他面前，甚至连唯一的解决方案，都替他准备好了。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份“标准答案”原封不动地递交上去。
否则。
王宗海等人倒下后留下的这个烂摊子，谁来收拾？
他李局长吗？
他可背不起这个锅！
……
很快。
市局的警车呼啸而至。
王宗海，以及那几个已经彻底失魂落魄的厂长，被一一带走。
临走前，王宗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诚。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得意和阴狠，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他就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死狗，被两个警察架着，拖出了办公室。
他知道。
他这辈子，都完了。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惹了一个他根本惹不起的人。
随着王宗海等人的离去，整个办公室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终于烟消云散。
李局长挥了挥手，让其他调查组的人和厂里的干部都先出去。
只留下了陈诚一个人。
偌大的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陈诚同志。”
李局长亲自给陈诚续上了一杯热茶。
这个动作，让跟在门外，透过门缝偷看的刘富贵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了！
“坐。”
李局长的态度，变得前所未有的和善。
“这次，多亏了你。”
“不然，我们调查组就要酿成大错了。”
“更重要的是，替国家揪出了这么一大批蛀虫！”
“你，是立了大功的！”
陈诚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只是做了一个国企厂长应该做的事。”
“保卫国有资产，不被流失。”
他的话，说得风轻云淡。
但听在李局长的耳朵里，却比什么都刺耳。
是啊。
保卫国有资产。
这话，是何等的讽刺！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两个画面。
一个是陈诚的“以旧换新”，把那两个亿的过期库存当赠品送出去。
上面要是追查下来，一顶“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大帽子，就能把他李建国的前途彻底压垮。
行。
那王宗海那帮人呢？
用发霉的橘子、腐烂的苹果做罐头，偷工减料，把国家的钱换成自己手腕上的金表，裤兜里的美钞，把国营大厂一点点挖空，这又算什么？
两件事往台面上一摆。
一个是为了救活整个产业，行险招。
一个是趴在国家身上吸血，敲骨吸髓的蛀虫！
谁黑谁白，谁功谁过，还需要分辨吗？！
李局长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他身体猛地前倾，交叉的十指重重地压在红木办公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你那个‘冀省罐头工业集团’的构想……”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从胸膛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我会原封不动地写进报告里，加急送往部里，重点提报！”
话音未落，李局长猛地攥紧拳头，狠狠往桌上一砸！
“咚！”
一声闷响，桌上的茶杯都跟着剧烈地跳了一下。
“我，李建国，用我的政治前途给你担保，全力支持！”
李局长抬起头，那张国字脸上，此刻竟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陈诚同志！”
“我信你！也只能信你！”
“只有你，才能带着冀省这几十家烂到根的厂子，杀出一条血路来！”
这番话，掷地有声。
陈诚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
他清楚，李局长这一拳砸下来的，不只是声音。
更是他李建国后半生的仕途。
这一场豪赌，李局长把自己的所有筹码，都压在了他陈诚的身上。
陈诚端起茶杯，热气氤氲，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那就，多谢李局长了。”
茶杯被他轻轻放回桌面，发出“嗒”的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