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
手腕上的钳制骤然消失,冰冷的空气重新包裹住皮肤。予恩没有任何停顿,转身就朝着大殿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走去。
汪牧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跟上。他看着予恩迅速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才终于迈开脚步。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巨大空间里轻轻回荡,敲打着冰冷的地面。
“你没感觉到晕?”予恩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里传来。
汪牧的脚步声停顿了一瞬,随即响起一声极轻的低笑。
“你说呢?”他的反问轻飘飘地落下,尾音里裹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令人不适的玩味。
予恩没有再回应,也没有回头。身影彻底消失在门洞后的阴影里。
门后是一条盘旋向上的狭窄台阶。脚下的台阶湿滑异常,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苔藓,踩上去几乎无声,却又带着随时可能失足的危险。
予恩的速度很快,身影在螺旋上升的石阶转角处一闪而逝。汪牧紧随其后,他的夜视能力似乎极佳,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步伐依旧稳健。
两人一前一后,只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各自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在逼仄的空间里交织,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源——那是从二楼入口透进来的、不知来自何处的惨淡天光。
予恩的身影在二楼入口处停顿了一下,在观察。汪牧也无声地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台阶上。
予恩没有回头看他,只是侧身,一步踏入了二楼的空间。
汪牧紧随其后。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见惯了血腥的汪牧,脚步也不由得微微一滞。
二楼的格局比底层大殿要复杂得多,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般的回廊。无数根粗大的、布满岁月裂痕的石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而就在这些石柱之间——
吊着无数断指!
不是一根两根,而是成堆、成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时间跨度似乎极大,有的早已彻底干瘪风化成枯骨般的灰白色,有的却还带着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甚至能看到断裂处的筋肉纹理!它们无一例外,都是两根并在一起——食指和中指!
那是张家人标志性的发丘指!
无数根指向不同方向、代表着无数条被斩断的张家血脉的断指,无声地铺陈在昏暗的光线下,构成一幅极端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画卷。
予恩的视线只在这些吊着的断指上停留了片刻。目光迅速扫过整个二楼的空间——那些布满诡异浮雕的石柱,那些通往不同方向的幽深甬道,那些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的墙壁……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通往三楼的台阶方向迈步。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关启动声,从汪牧脚下响起!
汪牧在声音响起的刹那,身体已经猛地向后倒掠!
“咻咻咻——!”
三道乌光,带着刺耳的破空厉啸,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和胸口擦过!速度快得只留下三道模糊的黑线!它们狠狠钉入汪牧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石壁,发出沉闷的“哆哆”声!那是三支足有手臂粗细、通体乌黑的金属弩箭!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机关!
汪牧的身体在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脚尖在湿滑的台阶上一点,稳稳落回台阶下方,避开了弩箭的笼罩范围。
他站定,眼神沉静地看向刚才触发机关的石板——那是一块颜色与周围无异、却微微下陷了几毫米的石砖。
他的目光随即抬起,越过那些堆积的断指,投向已经踏上通往三楼石阶的予恩。
予恩在机括声响起时就停住了脚步,此刻正站在几级台阶之上,微微侧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刚刚躲过致命一击的汪牧。
昏暗中,汪牧清晰地看到予恩的嘴角,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清晰的弧度。
那不是惊讶,不是担忧,也没有幸灾乐祸。
“再见。”予恩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吐出两个清晰的字眼。
说完,不再有丝毫停留,转身,脚步轻快地向上奔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三楼的黑暗石阶拐角。
汪牧站在原地,脚下是那触发了致命机关的陷阱石板,他看着予恩消失的方向,脸上那点惯常的笑意和戏谑彻底消失了。
他微微眯起眼,眼底深处掠过阴鸷戾气。
但他没有去追。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整个二楼空间,扫过那些石柱,那些甬道,那些布满浮雕的墙壁,最后落在那三支深深嵌入石壁、闪烁着不祥蓝芒的巨型弩箭上。
算计的光芒,在他眼底深处凝聚。
……
予恩的脚步踏上了三楼的地面。
这里的空气比下面更加冰冷,光线更加昏暗,只有从极高处的穹顶缝隙里透下来的几缕微光。
三楼的空间异常空旷,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巨大的石柱支撑着更高的穹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着入口的那面巨大壁画。
一幅无法形容其巨大和诡异的壁画!
壁画的内容混乱而扭曲,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几何线条和意义不明的符号,色彩以暗沉的墨绿。
壁画的中心,隐隐约约描绘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婴儿轮廓,仅仅是瞥上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心底生出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厌恶。
而就在这幅巨大、诡异、散发着无形精神压迫的壁画之下,一个身影靠墙坐着。
是张祁灵。
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壁画,微微垂着头,湿漉漉的黑色碎发凌乱地贴在他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
他身上的衣服多处撕裂,沾染着暗色的污迹,像是干涸的血和湖底的淤泥。一条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条手臂则弯曲着搭在屈起的膝盖上。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他睁着眼,瞳孔却没有任何焦距,空洞得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的茫然。
予恩的脚步在踏上三楼的瞬间就停住了。
他站在离张祁灵几米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他的目光没有再去看那幅令人不适的壁画,而是直直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张祁灵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钉在他那双空洞到令人心头发寒的眼睛里。
予恩站在原地,他看着张祁灵,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某种晦暗的情绪在眼底翻涌?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淌。
这时,一直毫无反应的张祁灵,那空洞茫然的瞳孔,缓慢地动了一下。
一点一点地转动,落在了几步之外、沉默伫立的予恩身上。
目光接触到予恩身影的刹那,张祁灵那苍白干裂、毫无血色的嘴唇,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一个破碎的、微不可闻的气音,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