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拽着林疏桐往楼下跑时,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湿冷地贴着脊背,像条冰冷的小蛇爬过皮肤。
陆渊的脚步在身后拖沓,像片被风卷着的枯叶,可他后颈芯片碎裂的轻响还在我耳朵里嗡嗡直撞——那声音和三年前搭档倒在血泊里时,子弹穿透颅骨的闷响叠在一起。
每一步都带着金属摩擦的细碎声,仿佛某种机械装置在缓慢崩解。
老宅的方向又传来一声轰鸣,这次更近了,震得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闪烁间映出我们扭曲的影子,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林疏桐的白大褂下摆扫过我的手背,凉得像块冰:“基因链同步装置的启动阈值是荧光强度达到1.0,刚才在现场数值是0.87。”她的语气冷静而急促,手指掐进我手腕,指尖微微发抖,“我们还有三分钟。”
三分钟。
足够让x-07完成最后拼接,足够让陆沉藏了十年的局收网。
老宅的雕花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股铁锈混着腐肉的腥气,刺鼻得让人胃部抽搐。
我踹门的力道大得离谱,门框撞在墙上发出闷响,却盖不过正厅里仪器的嗡鸣——那种低频震动仿佛从地板深处传来,连牙根都在共振。
正中央的金属台上,躺着具不成形的躯体。
说是“躺”不太准确——那些青灰色的肌肉组织像活物般蠕动,血管粗得能塞进根手指,而所有血管的末端都插着细管,细管的另一头,扎进了瘫在墙角的陆沉颈侧。
他的呼吸微弱,但眼神依旧清明,嘴角挂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陆正雄。”林疏桐的声音在发抖,她的紫外线灯扫过金属台边缘的标签,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x-07实验体,培育周期二十年。”
我冲过去扯开那些细管,腐臭的血沫溅在脸上,黏腻温热,带着死亡的气息。
陆沉的手腕垂着,脉搏弱得几乎摸不到,可他的眼睛还睁着,眼白里爬满血丝,却在笑。
“沈警官。”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玻璃,干涩刺耳,“你猜我为什么总让阿渊贴创可贴?”
我没理他,把瞳孔模拟器怼到金属台的扫描区。
仪器发出刺耳鸣叫时,屏幕上的荧光强度跳到了0.98——和陆正雄Y染色体缺失的0.2%完美重合。
“你才是容器。”我捏着陆沉的下巴强迫他看屏幕,“用哥哥的身份养着这堆烂肉,让阿渊以为自己是替代品。”
“那又怎样?”他的血滴在金属台上,和实验体的组织接触的瞬间,那些青灰色的肌肉突然收缩,像在贪婪吮吸。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酸味,像是血液与电子元件混合后的产物。
林疏桐的质谱仪“滴”地响了声,她举着检测板冲过来:“沈墨!陆渊的Y染色体完整度比陆沉高0.3%——”
“所以老K要的从来不是陆正雄的复刻。”我盯着陆沉逐渐涣散的瞳孔,突然明白他后背上那道芯片伤口的意义,“你故意让克隆体排斥自己,让阿渊的基因链保持纯粹。”
林疏桐的紫外线灯“唰”地照向陆沉眼睛。
他的瞳孔在紫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虹膜边缘有圈极浅的锯齿状疤痕——那是长期注射排斥药剂的痕迹。
“你在找死。”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我从未听过的颤抖,“基因排斥会要了你的命。”
“可阿渊能活。”陆沉的笑更深了,“他能带着完整的基因链,替我看银杏结果。”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
赵宏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枪,黑洞洞的枪口没对准我,反而指向金属台上的实验体。
“沈墨,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食指扣动扳机的瞬间,我抄起兜里的静电吸附板甩过去。
铜锈混着火药味扑进鼻腔,呛得我喉咙一阵发紧。
吸附板精准粘住枪管,我盯着上面斑驳的绿斑,想起陆夫人日记本夹层里那支钢笔——笔帽边缘的氧化斑,和这枪管上的锈迹,连分布形状都一模一样。
“你早就知道双生计划的本质。”我攥紧吸附板,把枪往反方向掰,“陆夫人是发现了你和老K的联系,才会被推下楼。”
赵宏的脸瞬间惨白。
他松开枪的刹那,金属台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荧光强度跳到1.0的同时,陆渊突然踉跄着扑向陆沉。
他后颈的芯片碎片还在渗血,却伸手捧住陆沉的脸:“哥说要带我看银杏结果……可银杏要十年才结果……”
“阿渊。”陆沉抬起手,拇指蹭过他耳后那道旧疤,“你记不记得,十年前的今天,我们在银杏树下埋了个铁盒?”
金属台的嗡鸣声突然变调。
我转头的工夫,陆渊的手机从裤兜里滑出来,屏幕亮了——是段未读的审讯录像,画面里的陆渊穿着囚服,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哥,你疯了吗——”
“砰!”
金属台的警报声炸响,我猛地回头,正看见实验体的指尖刺破陆沉的心脏。
他的血溅在陆渊脸上,混着泪,像朵开败的红玫瑰。
而录像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刺得人耳膜生疼:“你用我的基因养那个怪物,你知不知道——”
林疏桐的手突然攥住我的手腕。
她的掌心全是汗,却指着陆渊的手机:“录像的时间戳……是三天前。”
我盯着屏幕里陆渊颤抖的嘴唇,听见身后传来陆沉最后的气音:“阿渊,替我……”
实验体的血管突然全部爆裂。
血雾里,陆渊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录像画面停在他喊“哥”的口型上。
而在更远的地方,我听见警笛撕开夜色的声音——迟到了十年的真相,终于要破土而出。
陆渊的手机在血污里震了两下,被实验体爆裂的血珠溅湿的屏幕突然自动播放。
沙哑的电子音刺破警报声:“哥,你疯了吗?我们才是被陆正雄利用的容器!”
我蹲下身去捡手机,分样筛的金属边缘擦过陆沉的衬衫纽扣。
那枚第三颗纽扣的螺纹里卡着半根浅褐色纤维——和我三天前在陆渊童年日记本里发现的压痕弧度完全吻合。
“等等。”我捏住纽扣往上提,分样筛的细齿精准卡住磨损处,“你衬衫第三颗纽扣的磨损角度,与陆渊日记的压痕完全一致。”
林疏桐的紫外线灯扫过来时,我看清了纽扣背面的划痕。
那是常年被某种硬物挤压留下的——十年前陆渊总把日记本藏在胸口,每次被陆正雄毒打后,他都会用纽扣压着本子边缘写“哥哥会来救我”。
“你一直在用他的痛苦掩盖自己的罪孽。”我扯松陆沉的衣领,他颈侧的细管还在渗血,“你让阿渊以为自己是替代品,其实你才是那个偷拿他日记本、模仿他字迹的人。”
“嗤——”
金属台的嗡鸣突然变调。
我抬头的刹那,老K的机械心脏从实验体胸腔里“滚”了出来。
那是颗嵌着电子屏的银色球体,此刻屏幕裂成蛛网,中间的红点正缓缓扩张成瞳孔形状。
“完美的容器需要双重献祭。”机械音混着电流杂音,“陆正雄的基因链需要母亲的血来封印,而你——”它转向我,“需要用弑母者的手来重启。”
林疏桐猛地拽住我胳膊往后退。
她的白大褂下摆沾了陆沉的血,在紫外线下泛着幽蓝:“沈墨,陆沉的虹膜——”
我抬头,正对上陆沉逐渐僵化的瞳孔。
他的虹膜在紫光下翻涌,像滴进墨汁的水,慢慢晕出一张女人的脸。
那是陆夫人,三年前坠楼的陆夫人,她的嘴角挂着和陆沉如出一辙的笑:“用我的瞳孔激活同步装置。”她的声音混着陆沉最后的气音,“x-07的基因链只能由弑母者重启。”
冷库警报“叮”地转为蓝光。
我这才注意到四周的培养舱在震动,那些青灰色的克隆体组织正顺着玻璃往下淌,像被按了倒带键的录像。
林疏桐的质谱仪疯狂鸣叫,她冲过去扯开实验体的血管,指尖沾了黏腻的组织液:“基因链逆向崩溃!所有克隆体都在溶解——”
“阿渊!”
陆渊突然跪在陆沉尸体旁。
他后颈的芯片碎片扎进掌心,血珠滴在陆沉脸上,像在给死人画眼泪。
“哥说银杏要十年结果……”他举起陆沉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十年前我们埋的铁盒里,是不是装着妈妈的耳环?”
老K的机械心脏“咔”地裂开条缝。
我瞥见里面缠着根银色导线,导线末端连着块虹膜芯片——和陆夫人坠楼时,我在现场捡到的那片碎玻璃弧度完全吻合。
“沈墨!”林疏桐的紫外线灯突然扫向陆沉耳后,“看这里。”
我凑近,看见他耳后有块硬币大小的红痕。
紫外线穿透皮肤,照出皮下密集的汗毛孔——每道汗渍的形状都像被刻意压过。
“你模仿陆渊的‘摸右耳’动作时,这里会渗出0.3ml冷汗。”林疏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才是你真正的忏悔。”
陆渊突然抓起陆沉的手按在自己耳后。
他的指尖在颤抖,却准确找到了那片红痕:“哥每次摸我耳朵,手都会抖……原来不是嫌我脏,是……”
警笛声已经撞进院子。
我听见楼下传来陈队的喊喝,接着是赵宏被按倒的闷哼。
林疏桐的手机亮了,是陈队的消息:“所有出口封锁,老K的服务器在顶楼冷库。”
我转身走向金属台后的穿衣镜。
镜面蒙着层血雾,我用袖子擦了擦,裂痕处突然闪过道红光。
林疏桐的紫外线灯扫过来时,我看清了——在蛛网般的裂纹里,重叠着两枚血指纹。
一枚是陆夫人的,另一枚……
“沈墨?”林疏桐的手搭在我肩上。
我没说话,把紫外线灯往镜面裂痕处又移了半寸。
血指纹的边缘开始显影,那是串被刻意刮掉的数字——和三年前母亲遇害现场,凶手鞋跟蹭掉的墙灰里,藏着的密码格式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