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白炽灯在凌晨两点十七分突然闪了一下。
苏瑶的睫毛随之一颤,盯着电脑屏幕的视线终于从那个泛着冷光的文件名上移开。
她的右手悬在触控板上方,指尖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发麻,掌心沁出的汗在金属外壳上洇出个模糊的印子——那是她握了一路的U盘留下的痕迹。
“需要我回避吗?”霍霆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军人特有的低哑。
他刚检查完最后一扇窗的防盗锁,作战靴在地板上碾出极轻的摩擦声。
这个身高近一米九的男人此刻放轻了所有动作,像在靠近一只受了惊的鹿。
苏瑶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头。
她能感觉到他站在两步开外,肩线绷得笔直,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三年前在演习场,他也是这样站着看她拆解定时炸弹。“我需要你在这儿。”她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轻,像是怕惊醒屏幕里沉睡着的秘密。
林骁靠在门边,战术背心还没脱,胸牌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腰间的配枪,这是他从航校带出来的老毛病,每次执行关键任务前总需要点机械动作来稳定情绪。
此刻他的目光在苏瑶和电脑之间来回打转,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苏瑶深吸一口气,指甲轻轻划过触控板。
文件打开的瞬间,她的呼吸停滞了。
屏幕上跳出的不是乱码,不是加密失败的警告,而是一行行工整的仿宋字体,标题栏里“苏建国”三个黑体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那是父亲的名字,是她在葬礼上盯着遗像默念了百遍的名字,此刻却像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扎进她记忆里最柔软的地方。
“这是......”霍霆风突然靠前半步,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后颈。
他的手指虚点在屏幕上,“2013年7月15日的行动记录?”
苏瑶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认得这个日期——父亲“自杀”的前三天。
那三天里他每天凌晨才回家,身上总有股她从未闻过的硝烟味,问就是“演习场的灰”。
可此刻文档里的内容,彻底撕碎了那个温和的后勤处长形象:“交易地点:废弃码头3号仓库;涉事方:境外武器商‘毒蝎’、国内某军事单位内部人员;交易物:改制型单兵导弹发射器12套......”
“等等。”林骁突然直起身子,战术靴跟磕在地板上发出脆响,“这里标注的‘内部人员’代号是‘猎隼’?”他快步走到电脑前,手指几乎贴上屏幕,“我爸当年是情报处的,他提过‘猎隼’是军区最顶尖的线人,后来......”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苏瑶煞白的脸。
苏瑶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翻飞,滚动条拉到文档末尾。
那里有一行极小的字体:“附:行动失败后,‘猎隼’身份暴露风险等级提升至红色”,后面跟着一串数字签名——那是父亲的电子签章,和他留在她日记本扉页的字迹分毫不差。
“不可能。”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我爸......他连实弹演习都不敢看,怎么会......”
“瑶瑶。”霍霆风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手背,“看看附件。”
她这才注意到文档下方有个灰色的小图标,标注着“隐藏音频”。
鼠标悬在图标上时,右下角弹出一行提示:“需使用苏建国私人录音设备播放”。
苏瑶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想起父亲去世前一周,曾把一个老式磁带机塞给她,说“万一我出差太久,就听听这个”。
后来她翻遍遗物都没找到那台机器,直到上个月整理旧物,在父亲常穿的军大衣内袋里摸到个金属硬块——正是那台被胶带缠得严严实实的磁带机,此刻正躺在她的帆布包里。
“在这儿。”她几乎是扑过去翻包,帆布带勒得手腕发红。
磁带机取出时,表面的漆已经剥落大半,却擦得异常干净,连按键缝隙里都没有积灰。
霍霆风接过机器,指尖在播放键上停顿两秒,才轻轻按下。
电流杂音过后,是父亲的声音。
“小瑶,如果你听到这段话......”那声音比记忆中沙哑许多,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说明我已经无法再阻止他们了。
十年前的码头交易,‘猎隼’不是主谋,他只是被推到台前的替罪羊。
真正的操盘手......“
“咔”的一声。
苏瑶的手猛地抖了下,磁带机从指间滑落。
霍霆风眼疾手快接住,却发现机器已经自动停止,显示屏上跳动着“剩余时长:00:03”。
“怎么会......”她蹲下身去捡,发尾扫过地面时,突然听到门被敲响的声音。
“是周叔。”林骁看了眼手机,“孙副官说他执意要过来,现在在楼下。”
苏瑶的动作顿住。
周老工人是父亲的老战友,去年在医院昏迷了半年,上个月才醒过来。
她上周去探望时,老人攥着她的手说“你爸的事,我对不住”,可当时他意识还混沌,话没说完就又睡了。
门开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先涌了进来。
周老工人扶着孙副官的胳膊,佝偻的背比记忆中更弯,却固执地不肯用拐杖。
他的目光扫过电脑屏幕,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这是......当年的行动记录?”
苏瑶连忙扶住他的胳膊,触到一片硌人的骨节。“周叔,您看看这个。”她指着文档里“猎隼”的标注。
老人的手指颤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在“猎隼”两个字上反复摩挲。“当年......当年我在码头守外围。”他突然咳嗽起来,孙副官忙从兜里掏出药瓶,却被他挥手推开,“你爸那天冲进去的时候,我听见‘毒蝎’的人喊‘猎隼’,可后来......”他的喉结动了动,“后来调查组来了,说‘猎隼’是内鬼,所有证据都指向你爸的签章。”
苏瑶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您是说......”
“小苏是替人顶的。”周老工人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军大衣的纽扣上,“他冲进仓库前跟我说,’老周,要是我没出来,帮我看好小瑶‘。
后来他们抬出尸体时,我在他兜里摸到半张纸条,写着’黑鹰要灭口‘——“
“黑鹰?”霍霆风突然插话,他的指节重重叩在桌面,“三年前边境毒枭案里也出现过这个代号。”
苏瑶感觉有团火从胸口烧到喉咙。
她抓起手机拨通楚督察的电话,手指在通讯录里抖得厉害:“楚姐,我需要查2013年调查组的档案。”
半小时后,霍霆风的笔记本电脑亮起蓝光。
他调取的旧档案里,调查组组长的照片让苏瑶猛地站起——那是现任军区参谋长,上个月还在后勤处视察时拍过她的肩,说“小苏同志要多向老同志学习”。
“他和赵德海有十七次未报备的会面记录。”霍霆风的声音冷得像冰锥,“资金流向显示,每次会面后,都有笔钱打进境外某个空壳公司账户。”
“我现在申请特别审查。”楚督察的声音从免提里传来,背景音是急促的脚步声,“但......”她的停顿像根刺,“上级说涉及重大军事安全,暂时......”
“暂时搁置?”苏瑶的指甲掐进掌心,“那是我爸的命!”
“瑶瑶。”霍霆风按住她的肩膀,力度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林骁那边有情况。”
林骁的电话打进来时,背景音是机场广播的嘈杂。“我在t3航站楼,看见个穿陆军作训服的,肩章是少校,但胸牌编号不对。”他的呼吸急促,带着跑起来的喘息,“他手里的箱子......像是装着加密设备。”
苏瑶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霍霆风的声音在身后炸响:“我跟你去!”
机场到达层的玻璃幕墙外,黎明前的天光像团化不开的墨。
苏瑶赶到时,林骁正挡在安检通道口,那名少校的箱子被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二支微型录音笔——和父亲留下的磁带机,是同一系列。
“你们以为能扳倒他?”少校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种近乎癫狂的狠厉,“他比你们想象的还要......”
“闭嘴!”林骁的枪口顶住对方后颈,这是他第一次用枪指着自己人,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苏副处长问你话呢。”
苏瑶盯着对方胸前的姓名牌。“李卫国。”她一字一顿,“三年前在情报处当参谋,后来调去西北仓库......”
“够了。”少校突然用力撞开林骁,转身冲向楼梯间。
林骁扑过去时,他的手探向腰间——那里别着的不是配枪,而是枚微型炸弹。
“退后!”苏瑶的尖叫混着警报声炸响。
最终炸弹被林骁用战术背心扑住,碎片划破他的胳膊,血珠渗出来,在作训服上晕开朵小红花。
但那名少校趁乱吞下了什么,等医护人员赶到时,他已经没了呼吸。
回到办公室时,天已经大亮。
苏瑶的白衬衫上沾着林骁的血,却浑然不觉。
她重新打开父亲的音频,手指悬在播放键上,像在触摸某种禁忌。
电流杂音再次响起,这次没有中断。
父亲的声音带着濒死的沙哑:“......他们用我的家人威胁我。
小瑶,记住,’黑鹰‘不是一个人......“
后面的话被电流声淹没了。
苏瑶盯着电脑屏幕,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割出一道道阴影。
她的手指慢慢蜷起,指节泛白,最后轻轻按在“保存”键上。
窗外,军区大院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远处传来军号声,悠长而清亮。
苏瑶站起身,将父亲的音频文件拖进加密文件夹,密码栏里输入“黑鹰必诛”。
她转身看向窗外,阳光正穿透云层,在她眼底映出簇簇星火。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