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地方靠海,自古以来就多风。尤其是到了秋冬时节,那海风呼啸起来,能把屋顶都给掀了。可就在这片风声不绝的土地上,偏偏有一座山岭,里头一丝风都没有,树叶从不摇晃,烟雾直直上升,安静得让人心里头发毛。这就是有名的“风停岭”。
岭外有个渔村,村里有个疍家姑娘,叫阿静。疍家人世代以船为家,以渔为业,海上生,海上长,海上亡。阿静今年刚满十七,却已经独自撑起一个家。她父亲三个月前出海打鱼,遇上一场怪风,连人带船没了踪影。
村里人都说,那股怪风来得蹊跷,怕是风停岭里的什么东西在作怪。于是阿静收拾了包袱,带上些干粮,决定进岭子里看个究竟。
阿静娘死得早,在临走前曾拉着她的手说:“闺女,风停岭去不得,那地方邪门。”可阿静倔强,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她对着母亲的牌位磕了三个头,转身就上了路。
风停岭果然名不虚传。一跨过那道无形的界限,外头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阿静试探着朝里走,但见古木参天,枝叶却纹丝不动,像是画中的景物。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不出一点声响。
越往里走,越是诡异。林间有鸟,却不见飞;草中有虫,却不闻鸣。阿静大着胆子喊了一声:“有人吗?”声音短促而沉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吞没了似的,传不出去。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阿静来到一处开阔地,眼前景象让她惊呆了——一块巨大的灰白色石头矗立在空地中央,石头上布满细密的小孔,像是蜂巢一般。石头周围寸草不生,地上刻着些看不懂的符文。
“这就是息风石了。”阿静心想。
她绕着石头走了一圈,发现石头背面有一道细微的裂缝,凑近一看,里头隐隐有青光流动。正当她伸手想要触摸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小姑娘,帮帮我...”
阿静吓了一跳,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
“我在石头里,被封印于此数千年了。”
“你是谁?”阿静壮着胆子问。
“我乃上古风神飞廉的一缕残魂。昔日与黄帝大战,败于其手,被分魂碎魄,这一缕残魂就被封于此石之中。”
阿静将信将疑:“你既是风神,为何会被封印在此?”
那声音长叹一声:“只因我性情暴烈,掌控八方来风,一念之间可翻江倒海,一怒之下可毁城灭国。黄帝恐我为祸人间,故设此息风石,将我囚禁于此。这石头吸尽周围气流,使我不得施展神通。”
阿静想起父亲,忙问:“三个月前,是不是你弄出一阵怪风,卷走了一个渔民?”
风神沉默片刻,方道:“那是我积攒数十年力量,勉强冲出的一缕气息,本想引人前来,不料害了你父亲。他如今漂流到东海外一座小岛上,性命无碍。”
听说父亲还活着,阿静心中大喜,连忙追问:“我父亲在何处?怎样才能找到他?”
风神道:“你若肯帮我毁掉这息风石,我脱困后立刻带你去找父亲,还能赐你家族世代掌控风势的能力,从此出海打鱼,再无风险。”
这诱惑太大了。阿静想起父亲被海风吹裂的双手,想起村里多少人家因风灾家破人亡。若能掌控风势,疍家人何须再靠天吃饭?
她伸手抚摸着息风石,触手冰凉。正要答应,忽然瞥见石头上刻着一行小字,俯身细看,却是:
“风止则生灵安,风动则天下乱。封印若解,岭南永无宁日。”
阿静的手猛地缩了回来。
风神察觉她的犹豫,急忙道:“莫信那黄帝老儿的恐吓之语!我发誓,脱困后定会收敛性情,不再为祸人间。”
阿静摇摇头:“你刚才还说自已性情暴烈,如今又承诺收敛,叫我如何相信?”
风神语塞,继而怒道:“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我被囚于此数千年,日夜受那无声无息之苦,比十八层地狱还要难受!风本该自由来去,无拘无束,凭什么将我困在此地?”
阿静不语,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是生死未卜的父亲和家族的命运,一边是岭南万千生灵的安宁。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看云识天气,曾说:“风本无善恶,全看怎么用。微风能送帆,狂风能翻船,咱们疍家人敬风、畏风,却从不恨风。”
想到此,阿静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对着息风石说:“风神,我不能放你出来。”
风神勃然大怒,息风石剧烈震动起来,裂缝中青光四射:“你敢戏弄我?”
阿静平静地说:“不是戏弄,是想明白了。风本该自由,但自由不等于放纵。你若真能掌控自已的性情,又何须别人来放?这息风石困住的不是风神,而是风神的暴虐。”
这话如当头棒喝,风神顿时安静下来。
良久,他才缓缓道:“小丫头,你比那些神仙还明白事理。可是已经晚了,息风石的封印日渐衰弱,不出三年,我必能破石而出。到那时,无人能阻我报复这世间。”
阿静心中一紧。她绕着息风石又走了一圈,发现石头底部的裂缝正在慢慢扩大,那些符文也模糊不清了。
怎么办?如何才能既不让风神为祸人间,又不辜负父亲的期盼?
忽然,她想起奶奶讲过的一个疍家传说:上古时期,有龙作乱,疍家先祖以自身血脉为引,平息风波,护佑一方。
阿静咬破指尖,鲜血滴在息风石上,口中念着奶奶教的安风咒。那血一沾到石头,立刻被吸收得干干净净,石头的裂缝竟微微合拢了一些。
风神惊道:“你...你这是做什么?疍家血脉最为纯净,以血为祭,固然能加固封印,可你会血脉枯竭而亡!”
阿静不答,继续将血抹在石头的裂缝上。她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但眼神却越发坚定。
“停手吧!”风神喊道,“我答应你,即便脱困,也绝不为祸人间!何必赔上自已的性命?”
阿静虚弱地笑了:“你说得对,风本该自由。等我加固封印后,你就分出一缕清风,常年守护我们渔村,带父亲回家。其余的魂灵,就安心在石中修炼心性,待真正能掌控自已时,再谈自由不迟。”
风神长叹一声:“小丫头,你让我明白了何为真正的强大。好,我答应你。”
阿静的血不断渗入息风石,那些模糊的符文重新变得清晰,裂缝也渐渐愈合。当她最后一滴血融入石头时,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恍惚间,她看见一道青光从石中分出,化作一缕清风,温柔地托起她的身体,向岭外飞去...
三日后,渔村外的海滩上,一艘破损的渔船随波靠岸。船上走下一个憔悴的中年人,正是阿静的父亲。他说自已被风卷走后,漂流到一座荒岛,前几日忽然有一阵奇异的风,不偏不倚正好将他的船吹回了家乡。
与此同时,风停岭依然安静如初,只是从那以后,渔村周围的海风变得格外温顺,总能将出海的渔船平安送回。村里人常说,那是阿静化作了护佑一方的风娘娘。
而风停岭中的息风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少女的印记,眉眼如生,仿佛随时会开口说话。偶尔有胆大的人进入岭中,会听见风穿过石孔的细微声响,如泣如诉,如歌如笑...
至于那位风神,有人说他仍在石中修炼心性,也有人说他早已与阿静的魂灵合而为一,化作岭南大地上最温柔的那阵风。
真相如何,谁又说得清呢?只有风停岭依旧矗立在那里,无声地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