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玛干的烈日和死寂终于被甩在身后。
陈忘川用卫星电话联系上家里,信号接通的那一刻,他差点没绷住,嗓子眼堵得发紧,只哑着嗓子说了句:“爷爷,罗布泊,捡了半条命回来,带俩伤员,速来。”
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三架墨绿色的军用直升机卷着漫天黄沙,如同天降神兵般轰鸣着降落在古河道附近。
舱门打开,率先跳下来的不是勤务兵,而是陈忘川那位穿着笔挺中山装、拄着龙头拐杖、眉毛胡子都透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爷爷——陈三爷。
陈三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先是在陈忘川身上扫了一圈,看到他一身破烂、满脸沙土血污但眼神依旧清亮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然后视线就落到了旁边被两个勤务兵小心翼翼抬着的胖子身上。
胖子这会儿的状态,只能用“涕泗横流”和“感激涕零”来形容。
他肋骨断了,身上还缠着临时固定用的破布条,整个人像一摊被摔烂又勉强糊起来的肉泥,瘫在担架上动弹不得。
但一看到陈三爷,那双肿成一条缝的小眼睛瞬间爆发出堪比探照灯的光芒!
“三…三爷!!”胖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哭嚎,声音大得差点盖过直升机引擎,
“我的亲爷爷哎!救命恩人!再生父母!胖子我…我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不!这辈子!就这辈子!我这条贱命就是您老和陈哥的了!呜呜呜…”
他一边嚎,一边挣扎着想从担架上爬起来磕头,结果牵动了断骨,疼得他“嗷”一嗓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配上他那张沾满沙土血污的胖脸,场面既惨烈又…滑稽。
陈三爷嘴角抽了抽,龙头拐杖在地上轻轻一顿,声音不大却自带威严:
“行了!嚎什么丧!留着力气喘气儿!”他转头看向旁边被女军医搀扶着、依旧沉默如冰的葛云衣,眼神在她苍白的脸色和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银灰纹路上停留了一瞬,
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即又舒展开,对着陈忘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子,眼光不错。”
陈忘川:“……爷,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哪样了?”陈三爷眉毛一挑,一副“你小子还装”的表情,龙头拐杖虚点了点葛云衣,
“这姑娘,一看就不是池中物!伤得不轻吧?放心,爷爷安排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大夫!保证给你照顾得妥妥帖帖!你俩的事…”
老爷子捋了捋胡子,笑得像只老狐狸。
陈忘川只觉得头皮发麻,赶紧打断:“爷!胖子!胖子他情况更危险!他身上有‘东西’!” 他刻意加重了“东西”两个字。
陈三爷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鬼哭狼嚎的胖子身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东西’?什么‘东西’?仔细说说!”
回程的直升机上,胖子享受了VVIp待遇——被固定在担架上,周围围了一圈穿着全套防护服、如临大敌的军医和研究员,各种检测仪器滴滴作响。
胖子看着那些白大褂紧张兮兮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身上被圈出来需要重点“观察”的几处皮肤(隐约可见皮下有细微的、仿佛活物般的暗绿色纹路在缓慢蠕动),
吓得小脸煞白,连嚎都不敢嚎了,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陈忘川,用口型无声地哀嚎:“老陈!救我!他们不会把胖爷我切片研究了吧?!”
陈忘川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转头看向舷窗外飞速掠过的戈壁荒原,心里却沉甸甸的。胖子身上的菌丝残留,是巨大的隐患。
靠着陈三爷雷霆万钧的关系网,胖子直接被送进了京城最顶级的、挂着部队牌子的特殊医疗研究中心。
据说里面的设备能检测到外星细菌,安保级别堪比核武库。胖子被推进去的时候,死死抓着陈忘川的袖子,眼泪汪汪:
“老陈…你可要常来看我啊…别让那些穿白大褂的把我当小白鼠…我…我还想吃东来顺呢…”
陈忘川无奈地掰开他的胖手:“放心,死不了。好好配合检查,把身上那玩意儿弄干净,出来我请你吃十顿。”
“真的?!那我要涮羊肉管够!”胖子眼睛瞬间亮了,随即又想起什么,贼兮兮地压低声音,
“还有…那个…葛大仙…你可得把握机会啊!三爷都发话了!我看好你!”
说完,就被面无表情的医护人员推进了厚重的隔离门。
陈忘川:“……” 这死胖子,都这样了还不忘八卦!
至于葛云衣…陈三爷大手一挥,本来也要安排进同一个研究中心。
但陈忘川看着葛云衣那比冰山还冷的眼神,以及皮肤下那些冰冷的、非生物的银灰纹路,他果断拒绝了。
“爷,她…情况特殊。那种环境对她不好。我带她回我那儿。”陈忘川语气坚决。
陈三爷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自家孙子,又看看旁边如同人形冰雕、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葛云衣,捋着胡子,露出一个“我懂,我都懂”的暧昧笑容:
“行!年轻人嘛,有自己的空间好!不过…”老爷子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老不正经的促狭,
“抓紧点!这姑娘我看不错,就是性子冷了点。你小子加把劲!爷爷还等着抱重孙子呢!”
陈忘川:“……” 他感觉自己的脸皮都快被爷爷的眼神烧穿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拉着(或者说半扶着)葛云衣,迅速钻进了来接他的专车,逃离了老爷子那洞悉一切又充满“殷切期望”的目光。
陈忘川在城郊有个独栋小院,闹中取静,安保措施到位,是他处理一些“不方便”事务的据点。
把依旧沉默的葛云衣安置在二楼最安静、阳光最好的客房,陈忘川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诡异又平静。
胖子那边,隔三差五传来消息。据说研究中心那帮白大褂如临大敌,天天围着胖子做各种稀奇古怪的检查,又是抽血又是切片(胖子在电话里哭诉被切了指甲盖大一块皮肉,疼得他三天没睡好),
又是用各种射线照。好消息是,胖子身上的菌丝活性在持续减弱,似乎离开了特定的环境,那些东西也蔫了。
坏消息是,那些纹路如同跗骨之蛆,根植在细胞层面,清除极其困难。胖子在电话里唉声叹气,抱怨伙食虽然好但没自由,天天被关在玻璃房里,感觉自己成了动物园的猴子,唯一的乐趣就是跟负责他的那个漂亮小护士斗嘴。
而小院里,则是另一个极端。
葛云衣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她按时吃饭(量很少,几乎只吃流食),按时休息(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身体上的伤口在顶级伤药和陈忘川不知从哪弄来的古怪药膏作用下,恢复得极快。但她依旧沉默。
陈忘川试图跟她交流。
“伤口还疼吗?”他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参汤放在床头。
葛云衣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毫无反应。
“需要什么书吗?或者…听听音乐?”陈忘川翻出自己收藏的一些古籍和黑胶唱片。
葛云衣眼皮都没抬一下。
“关于‘沙皇之钟’,关于‘时之胎’,关于刻字的人…你还有没有想说的?”陈忘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语气尽量平和。
葛云衣终于有了点反应。她缓缓转过头,那双如同寒潭深冰般的眸子看向陈忘川。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穿透了时空、看透了一切、却只剩下无边倦怠的空洞。
她看了陈忘川足足有十几秒,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又缓缓转回头,重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忘川看着她苍白侧脸上那些冰冷的银灰纹路,在阳光下反射着非人的光泽。
他端着那碗渐渐冷却的参汤,站在空旷安静的房间里,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比面对九棺血藤和蜥首干尸更深的无力感。
胖子在医院里鬼哭狼嚎想自由,而他这里,却像守着一个人形的、沉默的谜团。
“对了,这个给你!”陈忘川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