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贵妃走后,年世兰轻轻抿了一口茶水,那茶水的温度刚好,可她的心思却全然没在这茶水上。她蹙着眉头,眼神望向门口的方向,心里估摸着周宁海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于是,年世兰便起身走到门口,静静地等着周宁海复命。这正殿的门开着,微风轻轻吹进来,拂动着她的裙摆,没过多久,只见周宁海空着手回来了,脚步略显急促,想来是绘春已经杖毙了。
周宁海低着头,脚步有些匆忙地走进年世兰的面前,待行了礼后,才开口说道:“绘春挨了五十大板后便扛不住了,那板子一下下落在身上,刚开始还嘴硬着喊冤枉,可后来声音是越来越弱,奴才瞧着情形不对,便自作主张,让行刑的太监们停了手,毕竟奴才觉得既然绘春已经断气了,就无需再打一百五十大板,人都已经没了,再打下去也没个意思,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奴才擅自揣测娘娘的心意,想着皇后如今被禁足,这绘春又是她身边的人,若是轻易就把尸首处理了,只怕震慑力不够,所以便将绘春的尸体留在景仁宫门口放上三日,再拉去乱葬岗埋了,也让各宫的奴才们都瞧个真切,也好知道得罪娘娘、违背宫规是个什么下场,往后再想做些不该做的事儿,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年世兰听闻此言,嘴角翘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说道:“做得好,周宁海,你这一番行事,倒是正合本宫的心思,本宫就是要让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后已经日薄西山了,如今这后宫之中,本宫才是实际上的主人,皇后只不过空有一个名头罢了,她什么都做不了,连身边一个宫女都保不住,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你今日这般处置绘春的事儿,也算是给各宫的人都提了个醒,往后都得老老实实的,槿汐,赏他,算是本宫对他这次办事得力的奖赏。”
一旁的槿汐赶忙应道:“是,娘娘”说罢,便朝着周宁海福了福身,笑着道:“周总管,恭喜你得娘娘如此嘉奖,往后可要更尽心尽力伺候娘娘。”
周宁海听了,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又跪地谢恩:“奴才多谢娘娘赏赐,奴才往后定当肝脑涂地,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绘春那凄厉的喊叫声,在这寂静的宫墙之内,如尖锐的哨音一般,清晰地传进了景仁宫的每一个角落,也惊动了皇后。
此刻的皇后,仿若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像,枯坐在景仁宫那略显冷清的正厅之中,往日里的华贵与威仪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身的落寞与憔悴。
听着绘春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仿佛一把把利刃,直直地刺进皇后的心窝,她的眼眶渐渐泛红,眼角好不容易挤出了一颗泪滴,顺着那满是沧桑的脸颊缓缓滑落。
皇后抬起头,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仿佛透过它能看到景仁宫门口正在发生的惨烈一幕,自嘲地笑道:“剪秋,你瞧,年世兰竟然嚣张到景仁宫门口来了,本宫终究是输给她了。本宫筹谋了这么多年,一心想着能将这后宫牢牢地攥在手心里,可如今,连身边一个宫女都护不住,还谈何去争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年世兰这般迫不及待地拿绘春开刀,就是要做给本宫看,让本宫知道,这后宫如今是她说了算,本宫不过是个被人踩在脚下的笑话罢了。”
剪秋眼中满是担忧与关切,轻声劝说道:“娘娘,该用膳了,您这一日都未曾好好进食,身子可要紧,万不能这般亏待自己,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绘春的事,您别放在心上,那丫头终究是个没福气的,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她自个儿没那个命数,怨不得旁人。娘娘您想,只要娘娘您还是皇后,那将来新帝登基,不管是哪位阿哥,那都是要遵循祖宗礼法的,到时候,还是得将您从景仁宫请出来的。”
“您依旧是那母仪天下的皇后,等将来新帝继位,您自然也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这后宫之中,谁能越过您去呢?只要四阿哥登基,那皇贵妃再怎么嚣张,也不得不依照规矩,恭恭敬敬地来请您出去主持大局,毕竟您才是四阿哥的嫡母,那恩典和尊荣,迟早都是您的。”
“所以娘娘,您现在千万要保重身子,别让那些个小人得意,咱们就等着那扬眉吐气的一日,到时候,这后宫还得是您说了算,皇贵妃她再厉害,还能越过您这正统的皇后、未来的太后去不成?”
皇后还在做着当上太后的美梦,此刻的她,正坐在景仁宫那略显昏暗的内殿之中,她轻轻抚着自己头上那凤钗,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癫狂与不甘,喃喃自语道:“是啊,皇上未曾废后,这便是最好的筹码了。四阿哥将来就算登基,也必定会请本宫重新出去,毕竟这皇后的位置,从始至终都是本宫在坐着,那中宫之主的名分,可不是旁人轻易能抹去的。”
“四阿哥的亲娘不过是圆明园的一个宫女,身份低微,哪有资格与本宫相提并论。到时候本宫再同他做个交易,本宫允许他尊他生母为皇太后,想来他为了这皇位的安稳,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定然会答应本宫这个条件的。”
“如此一来,本宫就能成为独一无二的太后了,年世兰那贱人,即便如今再怎么嚣张,到头来,也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哈哈哈,太后之位,还是本宫的!这后宫之中,终究还是本宫笑到最后,年世兰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还想跟本宫争,真是自不量力,等本宫重新出去那天,定要让她尝尝这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滋味,叫她知道知道,这皇后与皇贵妃之间,究竟隔着多大的鸿沟!”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那笑容在这昏暗的内殿里,显得格外阴森恐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坐上太后之位,将年世兰等人狠狠踩在脚下的场景一般,只是她却不知,这美梦终究只是美梦,这后宫的局势,哪是她想的那般简单,那四阿哥又怎会如她所想那般容易拿捏。
绘春的尸体在景仁宫门口摆放了三日,那原本就血肉模糊的身子,在这炎炎夏日里,越发显得凄惨不堪。大腿上被板子打过的地方,皮肉早已翻起,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溃烂状态,丝丝缕缕的腐肉耷拉着,混合着凝固的血迹以及不断渗出的脓水,将那一片衣裙都浸得湿透且散发着刺鼻的恶臭。血腥味夹杂着尸体腐烂的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久久不曾散去。
可即便这场景就发生在景仁宫的门口,皇后却依旧无动于衷,仿佛那门外躺着的,不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贴心宫女,只是一个毫无瓜葛的物件一般。
御膳房来送膳食的小太监,提着食盒,脚步匆匆地路过景仁宫门口,那股子刺鼻的腐臭味直往他鼻子里钻,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又瞧见绘春那已经肿胀腐烂、惨不忍睹的尸首还躺在那儿,顿时啧啧称奇,小声说道:“哎呦,这宫里若说谁的心最狠,非得是景仁宫这位了,这绘春都在这儿躺了三天,她硬是一眼都没看过,怪不得不招皇上待见,连个宫女的死活都不管不顾,也忒绝情了些。”
旁边的侍卫们一听,脸色顿时一变,赶忙冲着那小太监使眼色,压低声音劝道:“你可小声点吧,景仁宫那位日日都坐在窗前,她听见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这后宫之中,说话可得仔细着点儿,别一时嘴快,给自己招来祸事。”
那小太监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侍卫们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反倒是来了几分胆气,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们怕什么呀?如今宫里是皇贵妃说了算,景仁宫这位,将来只怕是只能入妃陵了。皇上都不待见她了,皇贵妃又掌着后宫的大权,哪还能容得下她继续摆着皇后的架子,我瞧啊,这就是个迟早的事儿,她如今失了势,还想指望着日后能翻身,那可真是白日做梦。”
侍卫们听了小太监这话,心里头虽然也十分认同,觉得小太监说的在理,这皇后如今被禁足在景仁宫,皇贵妃年世兰风头正盛,掌管着后宫诸事,皇后想要再恢复往日的荣光,怕是难如登天,指不定最后真就落得个入妃陵的下场。
可即便如此,他们到底是在这宫里待久了,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哪怕心里再怎么觉得小太监说得对,也不敢跟着一起妄议主子。
绘春的尸体终于在三天后被拖入乱葬岗一把火烧了,那熊熊烈火吞噬着她已然冰冷的身躯,仿佛也将她临死前的那些惊天言论一同化为了灰烬,只留下几缕青烟在这荒郊野外飘荡。
皇后依旧没什么动静,依旧被困在那景仁宫里,每日只能透过那小小的窗子,望着外边的天空发呆,仿若外界发生的所有事儿都与她无关一般。
而后宫的嫔妃们似乎也没有谁有胆量给皇后求情,毕竟皇贵妃年世兰如今风头正盛,主理着后宫大小事务,那手段又是众人有目共睹的,谁也不敢轻易去触这个霉头,生怕自己也被卷入其中,落得个和绘春一样的下场。
苏培盛又是偏帮着皇贵妃,他跟在皇上身边多年,最是能揣测皇上的心思,如今帮着皇贵妃,那便是瞧准了皇上的态度,有他在一旁敲边鼓,那些个嫔妃们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即便心里对皇后或许还存着几分旧情,可也不敢表露出来,更别提到御前告状了。
剪秋到底是顾念着和绘春多年的姐妹情深,心里头一直记挂着这事儿,总想着能不能寻个法子,把绘春的事儿传递些消息出去,期望着能有人知晓这背后的隐情,然后在皇上面前提一提绘春的事儿,说不定能让皇上网开一面,或者对年世兰这般行事有所看法,也好给皇后这边出口气。
剪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先是瞅准了那些负责采买的太监,偷偷塞了些银子,拜托他们找个靠谱的外人带个话,可没想到,那太监没几天就被年世兰安排的眼线给盯上了,回来后就挨了一顿狠罚,再也不敢帮这个忙了。
剪秋又想着利用送饭菜的宫女,让她把消息藏在饭菜的盒子底层,带出宫去给相熟的人,结果那宫女刚走到宫门口,就被侍卫拦住细细盘查,饭菜盒子被翻得乱七八糟,消息自然也没送出去,宫女还被打得皮开肉绽,吓得再也不敢掺和这事了。
即便是费尽周折,好不容易让消息传递出去了,可这后宫之中人多嘴杂,消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并且也根本就传不进皇上的耳朵。
一次两次这样下来,剪秋是真没了办法,她心里虽然难受得很,可也知道再怎么努力,都是以失败告终,渐渐地也就放弃了,只能守在皇后身边,默默叹气,盼着哪天能有个转机,可这转机何时会来,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年世兰虽然没有皇后的名头,但实际上就是后宫之主,如今皇上沉迷于炼丹,已经许久不曾进后宫了,各宫的嫔妃们眼见着没了皇上的恩泽,心里头都慌了神,便都纷纷求到了年世兰这儿来。
每日里,翊坤宫的门槛都快被那些个嫔妃们给踏破了,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带着各样的珍宝首饰,或是捧着精心准备的吃食,想着能借此博得年世兰的好感,让她在皇上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好重获皇上的关注。
年世兰不过是敷衍地听着她们哭诉,面上做出几分关切的模样,等她们说得差不多了,便冷冷地打发走了她们,告诉她们,这事她会去想法子,让她们不要着急。
与此同时,皇后在景仁宫里,知晓如今自己这处境,根本无力去和年世兰争抢什么,于是便将心思盯上了那个给皇上炼丹的老道士。
皇后寻思着,只要买通了他,就不愁绘春的事儿递不到御前,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事儿,让皇上对年世兰起了些疑心,从而重新看重自己,自己即便如今被禁足,那正统的名分还在。
皇后虽然如今不如从前那般风光无限、权势滔天了,但好歹在这后宫之中经营了多年,还是积攒下了一些人脉,总能在绝境之中寻到那么一丝转机。
就比如说那被打入冷宫的安陵容身边的宝鹃,她就是皇后一手安排进去的人,本就是安插在安陵容身边的眼线,替皇后传递了不少消息,出了不少力气。
安陵容被打入冷宫后,宝鹃并没有跟着去那冷宫受苦,反而是借着之前的一些关系,做了内务府的洒扫宫女,这内务府,平日里负责着宫里诸多事务,进进出出的,接触的人也多,倒是个方便传递消息、暗中行事的好地方。
宝鹃也是个机灵的,借着送衣裳的由头,偷偷和剪秋接上了头,把皇后交代的事儿细细说了一遍,二人商议着该如何一步步实施计划。
宝鹃毕竟在内务府,时常能在炼丹房附近走动,一来二去的,就瞅准了机会,故意在炼丹的老道士面前晃悠,时不时地抛几个媚眼,说几句软糯的话,那老道士本就是个色鬼,在这宫里待了许久,天天对着那些高高在上、碰都不敢碰的娘娘们,心里早就憋坏了,如今瞧见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宫女,长得虽说不算国色天香,但也有几分姿色,又这般主动,他哪里还客气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