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阴,于筑基修士眼中,不过寒潭微澜。千尸洞内,流光溢彩的“行宫”轮转不休,今日是熔岩奔涌的赤焰魔窟,明日是冰晶凝结的霜华天宫。白骨夫人斜倚在由万年暖玉髓雕琢的云榻上,白骨面具下慵懒的目光,习惯性地落在那道静立案前的深渊骨甲身影上。
他正手持一枚非金非玉、流淌着七彩光晕的细针,针尖蘸取着由数十种奇花异卉精粹调和而成的“幻彩灵液”,动作轻柔而精准,为她染着莹润的指甲。每一次针尖落下,都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寒灵力,渗入甲床,带来一种奇异的舒适感。那覆盖着纯黑骨甲的指节稳定如山,仿佛正在进行的并非侍奉,而是某种精密的仪式。
“夫人今日这‘赤焰流霞’的色泽,倒是衬这熔岩景致。” 历锋冰冷嘶哑的声音响起,毫无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熨帖。他指下的甲面,正呈现出一种如同熔岩深处流动的、炽烈中透着金芒的瑰丽色彩。
白骨夫人懒懒地“嗯”了一声,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指甲上,而是穿透了那覆盖着骨甲的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其下奔涌的、早已达到练气境极致、却又被无形枷锁死死禁锢的沉寂力量。十年了。这头深渊怪物,竟真如他所言,安于这“一隅安隅”,敛去了所有爪牙,蛰伏于她羽翼之下,如同最温顺的忠犬。
万尸盟的扩张早已停止,骸骨城固若金汤,却再无向外踏出一步。阁老会五人被彻底放权,兢兢业业地打理着庞然大物般的基业,将海量的资源——阴煞石髓、血魄精华、怨魂结晶、乃至各种搜罗来的古老邪法残篇——源源不断地送入千尸洞,送入她这位“太上盟主”的私库。历锋本人,则如同从血腥的棋局中抽身而退,将所有心思都倾注在了如何取悦她这一件事上。
“天工坊”的营造越发奇诡精绝,“采风使”搜罗的凡俗奇物越发包罗万象。而他本人,更是将“侍奉”之道做到了极致。烹茶、染甲、以灵力梳理她的发丝、讲述那些搜罗来的奇闻异志、甚至…在她修炼间隙,以那覆盖骨甲却异常稳定的手指,为她揉按周身灵力运转的节点,舒缓疲惫。他像一个最完美的影子,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却又毫无存在感,只在她需要时,恰到好处地出现。
这份无微不至、持续十年的“依赖强化”,如同最醇厚的陈酿,早已渗入白骨夫人的道心深处。她习惯了睁眼便是他静立的身影,习惯了由他安排每日的新奇,习惯了指尖那微凉的触感与灵力带来的舒适。那筑基的孤高,在这日复一日的熨帖中,被悄然磨平了棱角。有时她甚至会恍惚,这漫长的修道生涯,前三百年的枯寂搏杀,竟不如这十年…来得“鲜活”与“自在”。
然而,这份“自在”的基石,却始终萦绕着一丝冰冷的威胁感——那源自历锋体内蛰伏的、无法突破的、怪物般的力量。这威胁如同美酒中的一缕剧毒,让她沉溺的同时,又保持着一种病态的清醒与刺激。
“历锋。” 白骨夫人慵懒开口,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他覆盖骨甲的手腕,感受着其下非人的冰冷与死寂,“你那只会变些小花样的幻蝶…许久不见了。” 她指的是毒幻蝶。那曾经瑰丽妖异、擅长幻术的灵蝶,似乎已有数年未曾现身。
历锋染甲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纯黑无光的眼眸依旧低垂,专注于指下的色彩。
“禀夫人,” 冰冷的声音平稳无波,“毒幻蝶…已殁。”
“哦?” 白骨夫人面具下的眉梢微挑,带着一丝探究,“练气九层巅峰的灵蝶,寿元未尽,怎会殁了?”
“是晚辈…亲手所炼。” 历锋的回答依旧简洁冰冷,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放下染针,抬起覆盖骨甲的左手。掌心之上,空气微微扭曲,一点猩红如血的微光骤然亮起!
嗡——!
低沉密集到令人头皮炸裂的振翅声瞬间充斥整个熔岩洞窟!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历锋的掌心!只见一点暗红色的血煞尸虫猛地从微光中飞出,迎风便长!更令人惊骇的是,这只尸虫的形态、色泽、乃至周身散发的微弱波动,竟在飞出的瞬间,开始急速变幻!
七彩流光在它暗红的甲壳上流淌!
瑰丽的蝶翼纹路凭空生成!
妖异的气息瞬间弥漫!
不过眨眼之间,一只与当年毒幻蝶别无二致、甚至气息都完美模拟的“幻毒蝶”,便栩栩如生地悬浮在历锋掌心之上!它轻轻扇动着破碎而瑰丽的蝶翼,洒下点点七彩鳞粉,复眼转动间,倒映着熔岩的火光与白骨夫人的身影!
“嘶…” 饶是白骨夫人筑基心境,此刻也忍不住轻吸一口气!她神念瞬间扫过!这绝不是幻术!眼前这“蝶”,其本质,分明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血煞尸虫!只是它模拟幻毒蝶的外形、气息、甚至妖力波动,达到了以假乱真、足以欺骗筑基以下所有感知的恐怖地步!
“晚辈以毒幻蝶本源精魄为引,融其幻变神髓,” 历锋冰冷的声音解释道,如同在描述一件器物的炼制过程,“将其彻底炼化,分解,融入血煞尸虫母巢。如今,每一只血煞尸虫,皆可模拟其形神,虽失其幻术攻伐之能…” 他顿了顿,掌心那只“幻蝶”瞬间溃散,化作一道暗红流光没入他骨甲缝隙,“…却可得其…画皮之妙。”
他抬起纯黑的眼眸,看向白骨夫人,那目光依旧死寂,却仿佛蕴含着一丝“献宝”的意味:
“自此,晚辈这身骨甲,亦可随心而变。”
话音未落,覆盖他全身的深渊纯黑骨甲,竟如同水银般流动起来!骨甲的色泽、纹理飞速变幻!眨眼间,那身吞噬光线的纯黑骨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袭熟悉的、月白流云长衫!俊美无俦的面容,温润如玉的气质,甚至嘴角那抹恰到好处的、令人心折的浅笑,都完美重现!
“夫人…” 温润清越的声音响起,与那本体冰冷嘶哑的声线判若两人!那“历锋”微微躬身,姿态优雅从容,目光诚挚,“可还…习惯?”
白骨夫人看着眼前这由无数尸虫模拟幻化而成的“画皮”,又感受着那深渊骨甲本体依旧存在的冰冷死寂气息,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
惊骇于这怪物对自身力量掌控、改造的诡异与恐怖!
赞叹于这“画皮”之术的精妙绝伦,竟连筑基神识一时都难辨真假!
随即,一股更深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头蛰伏的怪物,拥有了近乎完美的伪装!他可以是深渊骨甲的僵尸盟主,可以是温润如玉的解语花,甚至…可以是任何人!只要他愿意!他那遮天蔽日的虫群,亦可化作任何形态,渗透到任何角落!
而更让她道心泛起涟漪的是…他做这一切的“初衷”。
“只为…夫人欢愉时,能多几分…‘新奇’。” 那温润的“画皮”浅笑着,语气真诚,目光清澈。
白骨夫人面具下的红唇,无声抿紧
她看着眼前温润浅笑的“画皮”,又仿佛穿透这层皮囊,看到了其下那冰冷死寂、永远无法筑基、却永远在寻求更强“存在方式”的深渊意志。
威胁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跳动的心脏。
依赖感如同温热的蜜酒,麻痹着警惕的神经。
征服欲如同燃烧的火焰,灼烤着孤寂的道心。
欣赏…那是对一件绝世凶器最扭曲的迷恋。
这复杂的、冰火交织的毒,早已深入骨髓。
白骨夫人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抚向那由尸虫幻化的、温润如玉的脸颊。
触感温热,带着模拟出的、属于“生者”的弹性。
“很好…” 她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慵懒依旧,却仿佛压抑着更深沉的风暴,“这副‘皮囊’…本座…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