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水汽在暖玉案几上袅袅升腾,模糊了森白的骨甲轮廓,也模糊了白骨夫人面具下那双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眼眸。指尖依旧停留在那冰冷喉骨最脆弱的缝隙,筑基神念如同无形的探针,在深渊骨甲下那非人的构造中肆意游弋,捕捉着每一丝被强行缝合、熔铸、扭曲的痕迹,感受着那尸煞、虫群、鬼狱三者交织撕扯却又达成诡异平衡的恐怖脉动。
这绝非修士的道躯。
这是亵渎造化的禁忌之物。
是行走的深渊,活着的缝合怪。
白骨夫人面具下的红唇,无声地勾起一个冰冷而兴奋的弧度。指尖传来的触感,神念反馈的真相,如同最烈性的毒药,混合着威胁、征服欲与扭曲的欣赏,在她道心中翻涌激荡。
就在这时。
那覆盖着深渊骨甲的身影,动了。
并非挣扎,也非抗拒。
历锋缓缓放下手中夹起的墨玉茶叶。动作依旧平稳,精准,仿佛白骨夫人那穿透性的探索与指尖的压迫,不过是拂过骨甲的微风。他微微侧过头,纯黑无光的眼眸穿透氤氲的水汽,平静地迎上白骨夫人面具后那双复杂难明的眼睛。
没有恐惧,没有慌乱。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将一切情绪都彻底冰封的…死寂。
“夫人慧眼如炬。” 冰冷嘶哑的声音响起,如同生锈的齿轮转动,打破了水汽的沉默,“这身皮囊…确是无数邪法异术、尸骸怨魂、虫豸精魄…强行拼凑的…怪物。”
他坦然承认,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非我所愿,只为…活下去。”
“活得…更好些。”
白骨夫人指尖的力道微微一滞,神念的探索也停顿了一瞬。她看着那双纯黑眼眸,里面没有半分被揭穿秘密的窘迫,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
历锋的目光缓缓扫过白骨夫人停留在他喉骨缝隙的指尖,声音依旧冰冷平稳:
“夫人若是不放心…”
他顿了顿,纯黑的眼眸深处,那冰封的意志核心似乎毫无波澜,却又仿佛掠过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可在晚辈神魂深处…”
“种下魂印。”
嗡——!
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白玉京清冷的空气中!
白骨夫人面具下的眼眸骤然收缩!指尖如同触电般,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离开了那冰冷的喉骨缝隙!
魂印!
他竟然主动提出…种魂印?!
这绝非寻常!
在修仙界,尤其在这弱肉强食、彼此提防的邪道之中,主动要求对方在自己神魂深处种下掌控生死的魂印,这几乎等同于…自缚双手,献上性命!是绝对的臣服,也是最大的信任…或,最深的陷阱?
白骨夫人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他怕了?被彻底看穿后,以绝对的臣服换取生存?
不!那双纯黑眼眸里,没有恐惧!
是试探?以退为进,赌自己不会用魂印这种粗暴手段毁掉这“有趣的玩具”?
有可能!
还是…他体内那混乱的力量已然失控,自知命不久矣,索性求个痛快?或者…另有所图?
白骨夫人狭长的眼眸眯起,如同审视一件绝世凶器上的铭文。她看着历锋,看着他那深渊骨甲覆盖下、坦然得近乎诡异的平静姿态。
“魂印?” 白骨夫人声音恢复了慵懒,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你可知,魂印一旦种下,生死荣辱,皆在本座一念之间?你那些引以为傲的虫群、鬼狱…甚至你这身‘怪物’皮囊,都将成为本座的掌中之物?” 她的神念再次压迫过去,试图捕捉历锋意志核心最细微的波动。
“知道。” 历锋的回答简洁冰冷,毫无迟疑。他甚至微微向前倾身,主动将覆盖着骨甲的额头,暴露在白骨夫人指尖之前,如同献祭的羔羊。
“晚辈一路走来,跪过,舔过,杀过,献祭过…所求不过一线生机,些许自在。”
“如今,下有万尸盟基业稳固,上有夫人庇护恩泽,自身之力亦至练气绝巅…”
他纯黑的眼眸直视白骨夫人,那里面依旧没有情绪,却仿佛蕴含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漠然:
“筑基?”
一声冰冷的嗤笑,从骨甲下逸出。
“夫人既已看透晚辈这身‘怪物’皮囊,当知…此路于晚辈而言,已是断崖绝壁。”
“前方无路,身后…也无退路。”
“余生…”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认命”与“算计”的平静:
“唯愿…尽心侍奉夫人左右,搏夫人片刻欢愉,换此身…一方安隅。”
“魂印…不过是让夫人安心的…一道枷锁。”
“枷锁在身,晚辈…才更‘安心’。”
字字如冰锥,句句似坦诚。
却像最精密的陷阱,一层层剥开,露出看似柔软的内核。
白骨夫人沉默了。
沸水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殿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神念在历锋主动暴露的识海外徘徊,那层深渊骨甲下,意志核心依旧冰封死寂,毫无破绽。没有恐惧的波动,没有阴谋的气息,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与漠然。
他说的…似乎都是真的。
筑基无望,前路断绝。
万尸盟基业虽盛,却在她筑基威压之下。
他最大的价值,似乎真的只剩下…取悦自己,换取这怪物之躯在庇护下的一隅安生?
魂印…确实是最简单、最粗暴的掌控方式。只需一念,便能彻底捏死这头潜力恐怖的深渊怪物,永绝后患。
可是…
白骨夫人面具下的红唇抿紧了。
一旦种下魂印,那便不再是“宠爱”,而是“奴役”。
一个被魂印锁死的奴仆,还会是那个心思奇巧、总能带来惊喜的“解语花”吗?
还会是那个在骸骨城上直面凌岳、智珠在握的深渊毒蛇吗?
还会…是那个让她道心泛起涟漪、感受到久违“自在”的…“小怪物”吗?
不。
魂印之下,只有顺从的傀儡。
而傀儡…是死物。
是这冰冷修仙界,最无趣的东西。
她享受的,是这头怪物披着画皮为她烹茶的熨帖,是深渊毒蛇收起獠牙侍奉左右的征服感,是明知道对方体内蕴藏着足以撕裂筑基的恐怖潜力、却依旧被她牢牢掌控于股掌之间的…养虎为患的极致刺激!
若真用魂印锁死了他…
那无异于亲手扼杀了这份独一无二的“乐趣”!
如同将一头桀骜的凶兽关进最坚固的铁笼,固然安全,却也…索然无味。
更何况…
白骨夫人狭长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致的冰冷与自信。
筑基之下,皆为蝼蚁!即便这蝼蚁异化成了怪物,拥有了撼动巨象的爪牙…他终究,还是蝼蚁!
他的命脉,他的万尸盟,他取悦自己的“价值”…哪一样,不在自己一念掌控之中?
何须用那粗鄙的魂印,污了自己的手,也…毁了这难得的“玩具”?
“呵…”
一声慵懒的轻笑,打破了死寂。
白骨夫人收回停留在历锋额前的手,指尖优雅地拂过自己面具的边缘。
“魂印?” 她声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不屑与宠溺,“本座要那等死物枷锁何用?”
她目光重新落在历锋身上,如同欣赏一件惊世骇俗、却又完全属于自己的艺术品。
“你这小怪物…”
“活着,挣扎着,为本座带来‘惊喜’…”
“便是你存在的…全部意义。”
“至于你的命…”
白骨夫人红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而致命:
“本座想取时,翻掌而已。”
“何须…魂印?”
暖玉案几上,紫砂壶嘴喷出白色的水汽,发出尖锐的啸音。
沸水…已成。
历锋纯黑的眼眸低垂,掩去深处那一闪而逝、冰冷到极致的幽光。
深渊毒蛇,以退为进。
主动献上的枷锁,被饲主高傲地推开。
那无形的丝线,在饲主的自信与毒蛇的隐忍下,缠绕得更紧,也…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