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灿则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从贺兰桓身后的阴影中浮现。他依旧沉默,高大的身形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锐利地再次扫过周围的花园、廊柱和远处的树影,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确保没有任何死角能藏匿威胁。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警戒并未解除,守护仍在继续。他的视线在井柒准备为贺兰桓处理伤口的手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移开,继续履行他沉默哨兵的职责。
卓倾城和傅霄霆也已下车,站在幻影旁边。卓倾城看着贺兰桓的状态,桃花眼里那惯常的风流笑意彻底敛去,换上了难得的肃然和一丝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安慰或感慨的话,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傅霄霆则直接得多,他大步走到贺兰桓面前,伸出那只曾锁死慕容瑾的、骨节粗大有力的手,重重地、带着男人间特有的认可和慰藉,拍了拍贺兰桓没有受伤的另一边肩膀。动作有些粗粝,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兄弟,”傅霄霆的声音低沉而直接,如同他这个人,“干得漂亮。那杂种,这辈子别想再见天日了。” 话语简洁,却带着一种铁血浇筑般的肯定。
此时,劳斯莱斯幻影的后车门被卓倾城无声地拉开。丰苍胤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极其小心地穿过贺兰纪香的腿弯,另一只手臂则更稳固地托住她的背脊和肩颈,以一种绝对保护、绝对珍视的姿态,将她如同稀世珍宝般稳稳地抱出了温暖的车厢。
夜风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拂过,沉睡中的贺兰纪香似乎本能地感知到了环境的微变和凉意,身体在他怀中更紧地蜷缩了一下,脸颊无意识地在他胸前蹭了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如同幼猫般的嘤咛。这细微的动作,像一根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在丰苍胤冷硬的心尖上,激起一片酸软的涟漪。他立刻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自己滚烫的怀抱,用自己的体温和宽厚的胸膛为她筑起一道隔绝寒风的墙。
“嘘。”他对着车外迎上来、脸上带着关切和询问的众人做了一个极轻的手势,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睡着了。”
众人立刻噤声,默契地让开道路。卓倾城和傅霄霆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前者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兄弟感到欣慰的弧度。萧何早已无声地打开了主宅大门,侧身而立,姿态恭敬却透着亲近。井灿和井柒这对兄妹干将,则迅速上前,一个替丰苍胤挡住可能掠过的夜风,一个则轻轻整理了一下贺兰纪香滑落的披肩一角。
丰苍胤抱着妻子,迈着沉稳的步伐,穿过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的大厅,径直走向主卧电梯。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抱着心爱之人的姿态,既是无坚不摧的壁垒,又是最温柔的港湾。直到电梯门无声地合拢,上升的指示灯亮起,楼下紧绷的空气才仿佛“嗡”地一声,松弛下来。
“呼——”傅霄霆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了一整天的血腥气和沉重感都排出去。他扯了扯领带,动作带着一种任务完成后的疲惫与放松,率先走向宽敞奢华的客厅,将自己重重地摔进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发出舒服的喟叹。“妈的,这趟南湾之行,比在境外执行高危任务还耗神。”
卓倾城紧随其后,他身姿依旧挺拔如标枪,但眉宇间也染上了一丝倦色。他没有像傅霄霆那样随意,而是走到酒柜旁,动作娴熟地挑了一瓶年份极佳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又取了几个厚底水晶杯。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暖的光芒,也驱散着无形的阴霾。“耗神,但也痛快。”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将一杯酒递给已经瘫在沙发上的傅霄霆,又给走过来的萧何、井灿、井柒各递了一杯,“亲眼看着那杂种被正义的镣铐铐走,看他脸上那副天塌地陷的死灰,值了。”
井柒接过酒杯,指尖因为情绪过后的余波还有些微凉。她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感受着暖流滑入喉咙,才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香姐,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夫人的仇,终于得报,可以安心了。”她看向主卧的方向,眼中满是心疼。作为贺兰纪香最信任的助手和挚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二十一年压在心头的血海深仇有多重。
井灿站在妹妹身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眼中闪烁着快意恩仇的光芒,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慕容瑾那畜生,死一万次都便宜他了!就该让他在牢里,把他对他亲妈、对我们夫人、对大小姐和桓少爷做的一切,都尝个遍!永永远远,不见天日!”他声音带着狠劲,但更多的是对贺兰纪香终于解脱的欣慰。他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众人的贺兰桓,语气转为敬重,“桓少爷,您……还好吗?”
贺兰桓没有立刻回答。他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窗外是御景华庭精心打造的园林夜景,灯火阑珊,静谧安详,与刚刚经历过的南湾别墅的血腥风暴形成两个世界。他身上那件沾染了尘土和南宫铃兰、慕容瑾血迹的衬衫并未更换,凝固的暗红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如同一个未愈合的伤疤,一个复仇的烙印。他手中也端着一杯卓倾城递来的酒,却一口未动。
听到井灿的问话,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那张与贺兰纪香有六七分相似的俊美面容上,没有了法庭上的冰冷杀意和面对慕容瑾时的极致憎恶,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茫。二十一年的隐忍、追寻、痛苦、仇恨,在今日轰然倾泻,目标达成后,巨大的空虚感反而汹涌袭来。
“……好?”他低哑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像是在自嘲,“大仇得报,亲手将那畜生送进了他该去的地狱,自然是‘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那目光复杂,有感激,有沉重,也有尚未完全散去的戾气,“只是……二十一年……太长了。长到……快忘了‘好’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