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个月,白景琦像是变了个人,收起了所有的霸道,变着法地讨李香秀的欢心。李香秀心里的那座冰山,也在他日复一日的笨拙温柔中,渐渐消融。她不再抗拒他偶尔的搂抱,也不再躲闪他试探性的亲吻。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六个月。时间来到了1929年5月。
这半年,白家可谓是双喜临门,人丁兴旺。三月份,槐花足月生产,顺利为白景琦生下了第七胎,是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白景琦为他取名为“白敬勋”,寓意功勋卓着。
而上个月,李香秀也诞下了自己的第一胎,而且一来就是一对双胞胎儿子,把白景琦高兴得在院子里连转了三圈。他亲自为两个孩子取名,“白敬襄”与“白敬铨”,希望他们将来能成为栋梁之才。
不仅如此,白敬仁的妻子在三月槐花生产后不久,也生下了第三胎,竟是一对龙凤胎,姐姐叫白玉,弟弟叫白占轩。而白敬恪的妻子,早在去年十一月,就添了第二胎,是个儿子,名叫白占铭。
这天下午,白景琦正和李香秀在屋里逗弄那对可爱的双胞胎。一个肩上搭着洗得发白的布袋、风尘仆仆的汉子,跟着下人走进了院子。他叫郑老屁,一踏入这高门大院,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那雕梁画栋的廊柱,那光洁如镜的青石板,那远处层层叠叠的屋脊,都让他瞧花了眼。
“我的个乖乖,这么大个的院子,比我们乡下的财主家,那可海阔去了!”郑老屁忍不住感慨道,声音里充满了震撼。
下人领着他走到白景琦所在的院子,正看见七老爷和姨太太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满脸都是为人父的喜悦。见到郑老屁来了,白景琦笑着将怀里的小儿子白敬铨递给了旁边的丫鬟。
“七老爷,您老人家好吗?”郑老屁拘谨地搓着手,憨厚地笑道。
“好,你看起来也挺好的。”白景琦上下打量着他,觉得有些眼熟。
“挺好,挺好。”郑老屁连连点头。
“怎么着,今儿是不是还想跟我打一架啊?”白景琦忽然想起来了,开怀大笑道。
“不敢了,不敢了!”郑老屁吓得一哆嗦,连忙摆手,“之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白家的七老爷。后来去鞋店买鞋,听掌柜的一说,我才知道。”
“你叫什么?”白景琦饶有兴致地问。
“郑老屁。”郑老屁老老实实地回答。
听到这个名字,正在给另一个孩子擦嘴的李香秀,还有一旁的丫鬟,顿时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爱放屁,所以才叫这个名啊?”李香秀心直口快,笑得花枝乱颤。
“那倒不是。”郑老屁的脸涨得通红,却还是老实巴交地解释道,“是俺娘给俺取的名,俺觉得挺好听的。”说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将肩上的布袋拿了下来,双手奉上,“七老爷,俺也没啥好东西,给您带了一些我们乡下的土特产,一点心意。”
“得,谢谢你,谢谢你。”白景琦客气地摆了摆手,让下人收下,然后对郑老屁说道:“你辛苦跑一趟,去账房领些赏钱吧。”
郑老屁却没有动,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七老爷,您能收下俺吗?俺是来投奔您的!老家……老家实在活不下去了,闹大灾,颗粒无收,树皮都啃光了,死的人都没数了……”
白景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蹲下身,扶住郑老屁的肩膀,神色变得无比严肃:“怎么闹到这份上了?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老屁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他哽咽着,声音沙哑地讲述着那片土地上的炼狱:“这年头……先是旱灾,地里颗粒无收,可官府的捐税却一点没少,逼得人活不下去。后来又是兵灾,今天张大帅的兵过境,明天李大帅的队伍来,全都是土匪!见粮就抢,见牲口就牵,数俺乡下人最苦啊!除了那些走不动的老弱病残,能动的全都出来要饭了……俺那两个小闺女,连病带饿,没几天就都……都病死了……”
说到最后,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已经泣不成声,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白景琦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他最见不得这种事,他拍了拍郑老屁颤抖的后背,沉声说道:“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得好好活下去。”
“嗯……”郑老屁抬起袖子,抹了把脸,“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就没法过安生日子。谁都过来抢一道啊……”
“得,那你就留下来吧。”白景琦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我这里正好缺个赶马的,你以后就负责给我赶马车,管吃管住,饿不着你。”
“谢谢七老爷!谢谢七老爷!”郑老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俺一家八口,谢谢七老爷的救命之恩!”
白景琦挥了挥手,让下人带他先去吃饭。
厨房里,郑老屁的饭量,震惊了所有在场的下人。伙夫冯六端上来一摞刚烙好的大饼和一大碗红烧肉,还没等他放下,郑老屁已经抓起一张大饼,夹上两大块肉,卷起来像根棍子,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
一转眼的功夫,七八张饼、一斤多肉就下了肚,他吃得太快,甚至都没怎么咀嚼。
冯六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上前问道:“我的爷,二斤饼,一斤肉,你这是多少年没吃饭了?饿疯了吧你!”
郑老屁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道:“俺哪能跟你们城里人比呀……这肉,这白面饼……在老家,想都不敢想。俺……俺很久没吃饱饭了。”
“那你吃饱了吗?”冯六看着他依旧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奇地问。
郑老屁咽下嘴里的食物,喝了一大口水,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点满足的神色:“也就……五分饱吧。不过也行了,已经很知足了。”
“别也行了呀!”冯六一听,急了,“你吃不饱,回头七老爷知道了,非得说我们亏待了你不行!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烙饼去,管够!”
冯六是个实在人,也被郑老屁的遭遇和这惊人的饭量给震住了,他转身就回到了灶台前,重新和面生火。
“那……谢谢了。”郑老屁看着冯六的背影,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感动的神色,他擦了擦满是油光的嘴,心里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