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夹到手了。”
“爸爸,它把我手上的衣服咬走了。”
“爸爸,太疼了。”
“爸爸,你快过来一下。”
“爸爸,它咬我手指头。”
“爸爸,它抓我裤子上了。”
“爸爸,夹我手指头上了。”
“爸爸,我手要断了。”
“爸爸,你快点过来。”
……
路知行后悔带三个孩子摸着黑来抓稻田蟹了。
脑子疼。
薛宴辞到鞍山已经两周了,为着一个军工用的特种钢已经忙活三个多月了,最终还是选定了鞍钢,共和国钢铁工业的长子,新中国钢铁工业的摇篮。
按照之前的习惯,薛宴辞出差,路知行会带着孩子陪在她身边,但也只能在她有空的时候见一面,陪孩子待一会儿。
若不这样做,孩子和妈妈之间的关系很快就会变得生疏。小孩子长得快,一两周,半个月就会大变样。夫妻两个为着能参与到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这些年,可没少这样做。
在鞍山的第一周,薛宴辞白天一个劲儿地忙工作,路知行上午忙工作,下午带着三个孩子出门玩,晚上一家五口聚在酒店吃晚饭。
可这周不一样了,薛宴辞连轴转的忙工作,有时候凌晨两点刚回来,五点就又出门去车间了。
叶嘉念十五岁了,不算很吵,也很能体谅妈妈的忙碌,可九岁的叶嘉硕,五岁的叶嘉盛简直就是俩臭小子,除了上午会安静地学习一小会儿,整个下午都很吵,晚上更吵。
吵着要给妈妈打电话,吵着要一起吃晚饭,吵着要妈妈抱,吵着要妈妈读书听……
周天下午,路知行一狠心,就带着三个孩子坐高铁到盘锦了。叶嘉硕和叶嘉盛如果再吵下去,薛宴辞会休息不好,也会情绪不好,也可能会动手揍俩儿子,等到那个时候,就麻烦了。
中午一点半,叶嘉盛守着手机,终于等到了妈妈的视频电话,趴在沙发上喊了姐姐和哥哥一起过来视频。
薛宴辞不是个很吵闹的人,路知行更不是个很吵闹的人,可这三个孩子,话一个比一个多,一个更比一个吵。
叶嘉硕看到手机对面餐桌上一盘七横八竖的螃蟹来了兴趣,“妈妈,为什么这个螃蟹没有被绑起来?”
这个问题问得真好,自家这三个孩子,还真的从没见过除绑着的大闸蟹以外的任何螃蟹。
“因为这个螃蟹爱自由。”
路知行就知道薛宴辞肯定不会好好回答儿子的问题,她很是会说这些看似没厘头,但又很有趣的话。
“妈妈,我也想吃螃蟹。”
叶嘉硕对大部分海鲜都过敏,九岁了,也不知道螃蟹是什么味道。
“儿子,等你十岁,妈妈做螃蟹给你吃。”
薛宴辞总是将叶嘉硕过敏这件事赖给路知行,但很多时候,她都是在责怪自己。也因为儿子过敏这件事,家里很多东西、食材都不再吃了,包括但不限于蘑菇、虾、蟹、坚果、麦麸、芦笋……
路知行将沙发上的手机拿起来放在对面,安慰薛宴辞一句,“没事儿,我现在带儿子到医院再测一下过敏原,也许已经能吃了。”
叶嘉硕自五岁开始打脱敏针,已经四年了,每个周期都会再去测过敏原,已经好很多了。
“爸爸,真的吗?”
路知行将手机还给叶嘉念和叶嘉盛,抱起叶嘉硕,“爸爸现在就带你去,如果可以,晚上我们就吃螃蟹。”
找了人,托了关系,找了三家医院,用三种不同检测方式折腾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得出了一致的结果,叶嘉硕可以吃螃蟹类的食物了,虽然只能从极少的量开始,但这也是天大的好消息。
薛宴辞抽了三分钟时间,打电话给叶嘉硕,同儿子高兴了好一会儿,又和路知行说了二十多条注意事项,才挂断。
三个孩子围着平板搜有关螃蟹的视频,可这是九月的盘锦,搜出来的全都是捡稻田蟹的视频。
薛宴辞和路知行带叶嘉念在天津宝坻钓过螃蟹,也在厦门五缘湾沙滩赶海的时候捡过螃蟹。但稻田蟹,在田埂上捡螃蟹,叶嘉念没见过,激动的不得了,更别提那两个什么都没参与过的儿子了。
路知行带孩子到迪卡侬买完雨靴、帽子就出发大洼区了。
晚上六点半,天刚黑一点儿,三个孩子就拎着桶出去了,连稻田老板都拦不住。路知行快步跟上前去,给孩子喷花露水、戴手套,又一人发一个手电筒。
在三个孩子一句又一句,“小螃蟹,快出来,小螃蟹,快出来……”的吵闹声中,天黑透了,七点半了,可算是见到从稻田里爬到田埂上的螃蟹了。
路知行刚把叶嘉盛手上的螃蟹掰下来,还没来得及给儿子擦眼泪,叶嘉硕就把手伸过来了,食指、小拇指都被夹住了。
解决完俩儿子的问题,才又把挂在女儿裙边上的螃蟹扯下来。
“爸爸!”叶嘉盛伸着红肿的手指头,要爸爸叶知行吹……
“爸爸!”叶嘉硕双手拎着一只螃蟹,要爸爸叶知行夸……
“爸爸!”叶嘉念指一指爸爸叶知行口袋里的手机,已经亮了好久。
太忙了,忙到路知行都忘了今天是周一,晚上八点要参与薛家议事的。
路知行将会议邀请挂掉,夸叶嘉硕一句,吹吹叶嘉盛的小手,将自己的手套给儿子戴好,又拆了叶嘉念的头绳绑在儿子手腕上,防止手套再被螃蟹咬走。
“知行,你在哪呢?家里停电了?”
路知行将手机摆正,回答薛启洲一句,“大哥,我在盘锦这边,正带着孩子在抓螃蟹。”
路知行口中「抓螃蟹」这三个字,可是让视频会议那头的两个孩子来了兴趣,“姑丈,辽宁也有螃蟹吗?”
“有,养在稻田里。”
“稻田里有螃蟹?”
“姑丈,我想看看。”
这一看,薛家这周的视频会是没法儿开了,叽叽喳喳地,视频里俩孩子,路知行身边三个孩子,五个孩子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说了什么,根本听不清,但这五个孩子是个顶个的高兴。
薛启泽看到路知行在给两个侄子看稻田螃蟹,立即喊了自家儿子薛航谦一起看,一下变成六个孩子一起说话,简直没边儿了。
视频会议改明天早晨七点到八点半了,薛启洲给薛航同、薛航舒买了机票,到营口机场。薛启泽一样给薛航谦买了机票到营口机场。
明天等着路知行的,是要带六个孩子一起来这抓螃蟹,一起吃螃蟹……
九点一刻,路知行给稻田老板多付了三千块,一是赔偿三个孩子踩坏的水稻和玉米,二是请老板帮着演个戏,让三个孩子每人只能带走两只螃蟹,剩下的养在老板这里,明天再来拿。
但更重要的是,让老板把留下来的螃蟹放生掉一大半,否则明天得有七八十斤螃蟹。
三个孩子看着小,可每个人都抓了大半桶,这如果都带回酒店,非得吃出毛病。
“爸爸,它在刷牙。”
“爸爸,它在跳舞。”
“爸爸,它说它想出来。”
叶嘉盛的想象力简直和薛宴辞一模一样,天马行空、无拘无束。
螃蟹吐泡泡是在刷牙,螃蟹挥舞钳子是在跳舞,螃蟹有一点小声音,就是在说话,是在说它想出来。
路知行想了一会儿,学着薛宴辞的口吻回答一句,“它不想。”
“它想,爸爸,它想。”着急、稚嫩的童声灌满路知行一双耳朵,更灌满他一整颗心脏,“是,它想跑你嘴巴里。”
叶嘉盛笑得开心极了,又低着头开始伸手杵螃蟹壳了。
路知行第一次发现叶嘉盛和薛宴辞一样想象力丰富,是在教儿子「逸」这个字怎么读,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叶嘉盛说,“爸爸,这个字的意思是小兔子踩着滑板车跑远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打翻丽姐刚做好的饭菜,竟然对着饭菜道歉说对不起;看到薛宴辞在书房忙工作超过一小时,就会跟所有人说妈妈变成石头了;学「明」这个字的时候,说只有太阳和月亮在一起,才会有明天……
“儿子,过来,爸爸教你拆螃蟹。”
叶嘉硕很聪明,动手能力很强,路知行只演示一遍,叶嘉硕就学会了,没五分钟,属于他的两只螃蟹就被拆好了。
蘸过姜醋汁,三个孩子吃得满脸、满手全都是。
“爸爸,这个蟹黄味道直冲脑门盖,这个蟹肉好甜好甜。”
路知行摸摸儿子的头,为他又解锁了一个新食物感到高兴,养叶嘉硕这九年,就像是在养自己的英雄,时不时地就能解锁出新东西。
“爸爸,妈妈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今晚不过来,妈妈住鞍山。”
叶嘉盛盯着留给薛宴辞的两只螃蟹发呆,这个儿子馋的很,什么都能吃,也什么都爱吃。
虽然早产,但身体特别好,连去医院打疫苗都特别坚强,从来都不哭,还会自己摁棉签。
“你们三个,可以把留给妈妈的螃蟹分了吃掉。”
得到允许的叶嘉盛立即伸手拿了一只,却又放回盘子里了,“还是留给妈妈吃吧。”
“没事儿,过几天我们就回鞍山,再给妈妈带两只过去也是一样的。”
没有任何意外,三个孩子因为分两只螃蟹,又吵起来了。
路知行想起三个孩子,因为分两个石榴吵起来的事儿了。
去年路知行到四川出差,有一位会理的同事给了他两个石榴,带回北京后,三个孩子宝贝的不得了,其实和丽姐在超市买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三个孩子就非得争。
从中午吵到晚上,薛宴辞到家后,让丽姐榨成汁,找了三个带刻度的杯子,均分了,这事才算结束。
路知行将自己盘里的螃蟹夹出一只,现在有三只了,终于可以分了。
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先选。
叶嘉念自小挑食又挑饭,吃螃蟹也从不吃腿。也还是将自己得到的螃蟹的蟹黄给了爸爸叶知行,不像两个臭儿子,只给他了两只螯。
还是闺女好啊!
吃过螃蟹,洗过澡,已经十一点了,每隔一刻钟,路知行就会打开女儿的房间门给她测一下耳温,再打开俩儿子的房间门给儿子测一下耳温,再检查一遍叶嘉硕的心跳和呼吸以及四肢是否有过敏的症状。
三个孩子第一次吃稻田蟹,第一次吃路知行清理的稻田蟹,他还是很担心的,尽管刷洗过四五遍,还是黑黢黢的。尤其是担心叶嘉硕,生怕他会过敏。
就这样到了凌晨一点钟,路知行接到薛宴辞的电话,她才从车间出来准备回酒店。
“知行,看顾好嘉硕,别太刻意也别太大意。”
路知行答一句知道了,又讲了讲三个孩子抓螃蟹、分螃蟹、吃螃蟹的事。叶嘉硕自小过敏,大家看顾着他这几年,尽管从没人说过什么,但孩子心里还是对所有人都生出了愧疚。
“放心吧,咱儿子今天测完过敏原,就只剩下动物毛发和坚果了,再有几年,就会全好了。”
薛宴辞嗯了一声,交代过司机几句,就下车了,她到酒店了。
从电话换成视频,路知行只看到一位工作了一整天,满身疲惫的姑娘,但她还要时时刻刻想着孩子健康的事。
“老公,明天六个孩子,要注意安全。”
“嗯。”路知行点点头,又补充一句,“我知道的。”
“知行,明天玩一天,后天带着孩子们吃过饭就买机票给送回去吧,你已经够忙的了。”
“好,你快去洗澡,早些休息。”路知行又催一遍薛宴辞,她还在看电脑,还在忙工作。
这场景像极了结婚第三年的样子,像极了薛宴辞刚到中电集团工作的样子。没日没夜地忙工作、应酬,每晚回家都得十一点左右,到家后还得在书房忙上两三个小时。
“好姑娘,赶紧去洗澡,多睡会儿。”
她终于是抬了头,将电脑合上了,一刻钟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躺床上了。孩子在她身边,吵得很,但自己能照顾到她。将孩子带走,安静了,但也没法儿照顾她了。
人生没有两全法,路知行有点儿后悔了,有点儿后悔依着薛宴辞生了叶嘉盛。
“老公,你把大哥、二哥家的孩子送上飞机后,就带着咱儿子和姑娘回来鞍山吧,我想你在我身边。”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