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霁没有时间哀伤，没有时间痛苦，从上午到晚上，她粒米未进，只喝了几口水，一直和医护人员一起，不停歇地抢救伤员。
她也不想停下来，停下来就会想起那双凝视她的含着万语千言的眼睛。
到晚上，枪炮声停歇下来，紧张的抢救工作也终于告一段落。
这一天，野战医院共收治五十七名伤员，除抢救无效牺牲三人，其余重伤员都得到妥善处置，并陆续转运回后方军医院。
齐霁来不及洗澡洗漱，回到宿舍，一头扎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汽车喇叭声将齐霁唤醒，她一个激灵跳起来冲了出去，凌云迷迷糊糊也跟着就跑。
“快快快！快抢救！”头发乱蓬蓬的张主任大喊着从宿舍跑出来，后头跟着一群同样形容狼狈睡眼惺忪的医护人员。
只见运送伤员的解放车又来了，车上下来十几个伤员，伤势比昨天送来的轻上许多，大家都松了口气。
齐霁忽然发现车上还有六具遗体，担架组战士小秦说，这是近期最为惨烈的一场仗，一共牺牲了九人，重伤六七十人，轻伤挂彩无数。
昨天停放在野战医院的三具遗体，也将抬上汽车，一同运到麻栗坡烈士陵园安葬。
抬走之前，齐霁忍不住追了几步，想用手绢擦去陶爱国年轻脸庞上的血渍，她刚刚知道这位老乡的名字，只不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或许他想说妈妈别哭，或许，又想说我还年轻我想活着......
小秦拉住她，“别擦了，那边的沐英台，也就是洗尸台，会有专人清理遗体，感谢你们对他的救治，或许他的英魂未远，也在感激你！以后，你可以到陵园去看望他。”
齐霁情不自禁抬头四望，对的，人是有灵魂的！
陶爱国和这些英雄，应该和自己一样，灵魂都去了另外的时空！
看着解放车开走，齐霁双手合十，抵在眉心，下辈子，你们一定会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
*
昨晚李院长等几位领导，就召开了紧急会议，做出了派两个医疗小队上到前沿阵地的决定。
战场上，对伤员正确的救治和分诊太重要了，那些只做过临时战伤救治培训的战士，一时还无法做到完全正规的处置，这样会导致伤员救治的延误，甚至死亡率的增加。
决定宣布后，所有医护人员都报名了，李院长对此很是欣慰，他拿出早已拟定的名单来，念了十人的名字，分作两组，分别任命了组长，副组长，然后就让他们跟着送伤员的解放车出发了。
所幸之后的战事，再没有像第一天的那样惨烈了，但伤员依然在不断送来。齐霁第一天应急处理战伤的能力，得到了李院长的嘉许，将她直接任命为第三批上前沿阵地的医疗组副组长。
每一批医疗组都要在前沿驻扎三十天，齐霁上到前沿阵地时，已经是六月初。
云省属于高原地区，以低山、丘陵和岩溶地貌为主，地形起伏极大，山体多为海拔一千到一千五百米的陡峭山峰，个别山峰坡度直接就是70-80度。这里又是热带雨林气候，雨多雾大，每年五月到十月都是雨季，六月，正是暴雨密集的时节。
老山，就位于云省文山州麻栗坡县的中越边界骑点上，主峰海拔1422米，是中越边境的天然制高点，向北可见我国境内纵深25公里区域，向南俯瞰越国27公里地区，同时还控制着麻栗坡到越国河宣省的交通要道和口岸，称之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边境要塞，毫不为过。
因此，老山和者阴山一起，成为了这场持久战的主要战场。
从野战医院到前沿阵地约是十公里的直线距离，但在山间公路上却绕了足有三四十里公里，汽车在半山停下一个哨卡前，带路的小秦说，剩下的一段路，车辆无法通行，需要大家步行过去，又提醒大家检查好绑腿和衣服鞋子，防止蛇虫袭击。
植被茂密的山间，有一条踩出的小路，小秦提醒大家，一会儿要紧跟前头的人，不要掉队，这边没有地雷，但蛇虫很多。车上的药品也卸下来了，大家正要去背，哨卡边上蹲着的四个当地人，不声不响走过来，背起药品和器械就走，小秦告诉大家，这些都是当地村民，常常来帮着往前沿阵地运送物资，收取一些费用。
小秦在前头带路，后面跟着民工，最后面是张主任和一个男兵断后，齐霁、凌云和医疗小组其他成员则走在队伍中间。
走进山里，就听得水流哗哗，四顾却全是高山绿树。走着走着，忽的水声一大，发现溪流就在脚下。
雨季的小溪水流湍急，曲曲折折从山上蜿蜒而下，小秦说这里的水不能直接喝，要加入净水片后，才能饮用。
树林里水汽氤氲，温度超过了三十度，齐霁越走越觉得浑身湿粘，十分不适。
一路辗转上下，二十分钟后，终于又到了一个哨卡，齐霁感慨，重伤员能坚持到野战医院，的确是要靠运气。
民工放下医疗物资和装水的白色塑料桶，前面已经不是他们能进入的地方了，收了相应报酬，他们就走了。
很快岗哨里出来四五个十七八岁的士兵，有个人干脆就打着赤膊，黑瘦的像个猴子，他冲着女兵们嘿嘿地笑，大声说，“欢迎来到人间地狱！”
小秦去踢那人，“狗日的陆辉煌，你不会说话别乱放屁！”
那叫做陆辉煌的也不生气，哈哈地大笑，背起物资当先走进路口。
小秦说，“这些都是后勤军工组的战士，主要任务就是运送物资，从路口将物资送上指挥所，或者直接将物资运背送到最前沿的高地，因为每次负重都在七八十斤，山里气温又高，所以他们经常轻装上阵，只穿着一条军用裤衩，希望你们不要生气。”
齐霁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她对他们身上背着的一个挎包很感兴趣，小秦说，“背再重的物资，这个包也不能丢，里面是一条止血带，一个急救包，还有一颗光荣弹，也就是82式手雷。”
赤膊的军工陆辉煌听到了，回头冲齐霁龇牙一笑，一口白牙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