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穿越秦岭,一路向南。
沿途短停的许多车站,都有附近群众赶来送行,送了许多慰问品不说,还为大家唱歌跳舞,这情形让齐霁想起电视和网络中看到的群众朝解放军的车厢里丢各种物资的画面。
在四川境内的一个小站,火车刚停下,就有一百多名小学生,每人手里拿着几根甘蔗冲了过来,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打人的呢!
火车的速度太慢了,经过三天时间,火车才终于在二十六日进入了云省。
在昆明站,所有人员下车,物资也从火车上卸载下来,后面的路途,将以摩托化开进的方式进行,也就是利用装备汽车或装甲输送车来运送人员和物资。
云省天气多变,昨天还炎热着,今天就下起了雨夹雪,有几人感冒生病了,途中还发生了几起车辆事故,有的是撞车了,有的是翻车了物资砸到泥里,唯一庆幸的也就是没有人员伤亡。
车队沿途都是在军营或者军供站宿营,不时见到其他运送弹药和军用物资的车队经过,齐霁嗅到了战争的气息。
又是三天的跋涉,二十九日,终于到达集结地。这三天可比火车上辛苦多了,齐霁咬牙忍着,别人不抱怨,她自然也一声不吭。
集结地离砚山县很近,附近有个两平方公里大小的湖泊,湖边有座高山,风景秀丽,空气清新。
医院将在这里进行为期三个月的适应性训练,齐霁很喜欢这里,她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直接就拉上战场了。
八六年元旦这天,从文山集团军听报告回来的李院长,给大家做了传达,老山地区作战的第一阶段是炮击阶段,从八四年四月二日起,动用257门火炮,不停炮击了二十六天,二十八日起进入进攻阶段,到第二天已经占领几十个高地,五月二十日起,战争进入防御作战阶段。
通过听报告,也从这稍显舒缓的节奏中,齐霁对这场战争的形势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明白领导人殚精竭虑运筹帷幄,正是要利用两山轮战,来拉长作战时间,拖垮狼心狗肺的越国,熬死暗中助推的苏国。同时还能通过战争提升军队作战能力,加快军队现代化进程,一举多得。
集结地虽是临时住所,但后勤部门依然进行卫生检查,军容风纪要求也一样严格。
到达集结地的第二天,医院就派出了两个医疗组去砚山县城,在街道上摆摊义诊,免费发放药品。
齐霁就是医疗组成员,她看到一个怀着至少八个月身孕的年轻妇女,挑着沉甸甸的担子,从街上走过,看得她胆颤心惊,跑过去拉住她,孕晚期不要提重物,更不要挑担,这样增加腹压容易早产,那妇女笑嘻嘻语速很快地说了一通什么,又挑着担子走了。
张主任和齐霁一个组,他劝齐霁,“家里的活干不过来怎么办,可不就得孕妇上阵么,在城市里也一样,工厂的女工哪个不是工作到生产前的最后一天,才能休假?四十二天或者五十六天后就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了。”
齐霁知道国情就是如此,点点头不再多说。
一直到三月底,齐霁大半时间都在培训战地卫生员,练习战伤救治中度过。偶尔她会去湖边坐坐,期间也收到了齐家和唐景志寄来的信件,她都一一做了回复。
四月初,二师临时野战医院终于开跋前线,原有医院完成任务,退回大后方。
野战医院距离前线的直线距离大约十公里,齐霁听着密集的炮声,明白今天这一上来,就要快速进入战斗模式了。
李院长这三个月,也是经历了各种培训和演习,他镇定地指挥十名医生和护士,进入营房食堂改造的手术室,准备随时进行手术。
又吩咐三个班的战士,在野战医院外围警戒,以防越军偷袭。
是的,越军小分队最常偷袭的就是我军的野战医院和医疗人员。
二十分钟后,有一辆救护车和一辆解放车驶来,车上跳下一个浑身都是血的战士,吓了齐霁一跳,见他回身去抬担架才明白,他是担架队队员。齐霁等人也上前帮忙,陆续抬下六七个血淋淋的伤员。
齐霁曾在急诊科实习过三个月,也见过惨烈的车祸现场,但都没有此刻让她震撼。
七个伤员,个个重伤,有肠脱出的,有大腿骨开放性骨折的,有血气胸的、有胳膊炸断的...还有一个伤员抬下车时,已经失血过多牺牲了。
李院长急得大吼,“不是给你们做过自救互救培训了吗?止血、包扎、固定、搬运,都教了多少遍了,怎么还能失血过多呢!”
担架队叹息,“战场上哪有条件让你安安静静包扎止血啊,这都是硬背下来的!”
没有一分钟的歇息,他们又返回了战场。
不到三十分钟,另一组车队又运送下来一批重伤员,医院人手立刻捉襟见肘起来,李院长还要派十人去前线,进行分诊和救护。
齐霁当即举手报名,李院长仿佛没有看到她,视线越过她,他选择的大多都是男医生。
说实话,在前来野战医院驻地的途中,她还很紧张,但真的听到炮轰声,看到伤员的时候,她反而镇定下来。
今天的战况十分激烈,一批批的伤员运送下来,医生根本忙不过来,临时手术台也不够用了。
说是一百五十人的医疗队,其实除去领导、警卫班和后勤干部,能上手治疗的医生和护士不超过八十人,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就更少了。
齐霁就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他被自己按了一下大腿,就红了脸,也记得自己靠着他宽厚的胳膊打过瞌睡。
此刻他的军装被鲜血浸透,躯干和脏腑多处创伤,右腿也断了,可此时已没有医生能腾出手来为他手术,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齐霁时,眼睛一亮,想要说话,却只吐出一口血沫。
他有些忧伤又无奈地闭了一下眼睛,放弃了说话,然后盯着齐霁,似乎有千言万语。
齐霁不知为何,眼泪扑簌簌落下,“你别说话!我救你!我来救你!你不许死知道吗!!!”
她大喊着,让人给她送来一套手术包,就跪在临时手术室的砖地上,给那个战士进行手术。
她喊来凌云做协助,可那战士的伤,多到几乎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一处,他能从战场坚持到医院,已经是奇迹。
——只有一张脸是完整的,仿佛等着齐霁与他相认......
年轻的老乡在麻药起效前,还努力睁大眼睛,对着齐霁扯动了一下嘴角,然后就陷入沉睡。
齐霁牙关紧咬,冷静处理。
可是很快两袋血浆就输完了,齐霁大喊着输血,可是野战医院的所有血浆都用完了。
凌云喊,“我是o型血,输我的!”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简陋的手术室里,年轻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想要做心肺复苏都没有地方按。
齐霁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干什么哪你?”正在做手术的张主任一声大吼,让齐霁回过神来,一回头门口又抬进来一副血染的担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