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零肆六】!
正是照片里那个血迹般深褐色的数字“2046”的正式写法。如同墓碑上冰冷的墓志铭!
周子麟倒抽一口冷气,仿佛那无形的阴风直接灌进了肺里,激得他牙齿咯咯作响。
他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抬起右臂。那布满斑驳黑漆的木门,摸上去冰冷得不像是木头,更像是刚从地下三尺冻土中挖出的顽铁。
触手处透骨的冰寒,冻得他指尖瞬间失去知觉。他五指用力一推——
“吱呀——”
一声极其刺耳难听的木头摩擦声骤然响起,不像门轴转动,倒像两扇浸透血污怨气的沉重棺板,被外力强行错开。
浓烈到极点的气味瞬间将他吞没!
那不是客栈气味!是无数种味道杂糅、沉淀、发酵、腐朽千年后形成的浓稠“底蕴”!.
腐烂木料、苔藓腥甜、陈年灰尘、深埋古墓的土腥气、若有若无的隔夜血腥味……以及深处一丝穿透力极强的、古书页散逸的微弱墨香……
这一切味道交织在一股仿佛从九幽地穴深处涌上来的、冰冷刺骨的阴气寒流之中,劈头盖脸地撞上周子麟的感官。让他几乎窒息,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甚至来不及调整呼吸!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狭窄通道!
推开这扇沉重的门户,周子麟感觉自己踏入了另一个维度。
头顶是不见穹顶的黑暗,深邃如吞噬万物的巨口。脚下是冰冷光滑的灰色条石地砖,严丝合缝铺展向昏暗尽头。
眼前空间宽阔得近乎空洞。
几根两人合抱粗细的黑色巨柱拔地而起,如同支撑地狱的擎天脊骨,表面光滑如漆,隐现暗色纹理。
两侧石壁极远,粗糙墙面上每隔一段才钉着一盏造型奇古的黑铁灯盏,如张开的枯骨爪。
灯盏里跳动着一点极其黯淡昏黄的火焰,无风自动,摇曳不定,将周围的景物笼罩在一种形同鬼域、晃动不休的暗黄光影里。
火光所能照亮之处,石壁上的纹路扭曲盘结,如同痛苦挣扎的符文或囚禁的石雕幽灵。
空间的广漠、顶高的深幽、四周灯火的稀疏黯淡,共同营造出一种无比压抑、几乎让人疯狂的孤寂与空洞感。
但,声音却在这一片死寂中突兀地响起了!
一阵飘渺走调的清末伶人腔调,哼哼呀呀,无词无句,不知从哪个柱子后面或更深的角落幽幽传来,如孤魂哭坟。
“梆!梆!”
沉重、缓慢、单调的敲击声,比门外更清晰有力,如同冰冷棒槌砸在朽木之上,震荡着浑浊空气,震得人牙关发酸。声音源头飘忽,仿佛打更人在空旷“大厅”中游荡。
“嘻嘻……”
紧接着,一声尖锐短促、冰冷不带人气的女子笑声,如同冰针刺入紧绷的神经末梢。笑声飘忽不定,时而贴后颈,时而如从廊柱顶端传来。
几道或浓或淡、不成比例的模糊人影轮廓,在远处昏黄光线与浓重黑暗的交界地带一闪而过。
有的被光线扭曲拉长成高跷鬼魅,在粗糙石壁映下巨大狰狞的跳动暗影;有的在灯光死角迅速黯淡消失。它们无声无息,轨迹非人,时而快如眼花,时而僵直凝滞。
各种毫无关联的、杂乱的片段话语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周子麟那异常敏感的耳中。
“……寅时的雪化了……骨头……”
“……黄泉涨水……船翻了……”
“……锁……锈死了……”
“……当……当心那个……心空了的……”
周子麟觉得自己的头颅快要炸裂。
这根本不是人间的旅店大堂。这是一锅熬煮了万载、混杂了无数时空碎片与亡灵呓语的可怕浓汤。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要瘫软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
寒意不再是包裹,而是像无数条冰冷的湿泥鳅,争先恐后地钻透夹克和衬衣,贴着他的皮肤向骨缝深处蠕动!
他强迫自己抬起沉重的头颅,目光如同溺水者寻找浮木般,终于在大厅中央靠后的位置上,锁定了一处唯一稳定且有微弱聚焦的光源——
一个古朴的、通体由深黑色不知名木材打造的长柜台。
柜台后,一个女子的身影静静地立在昏黄的灯火下。
她身裹如烟似墨的古拙黑袍,袍袖直垂,毫无纹饰点缀,只在领口微微翻起一道暗红衬里,似凝固在黑夜边缘的血线。
这纯粹的黑衬得脸庞更加刺眼,如被冰泉洗了千年的白玉,细腻得不见毛孔血色,只泛着非人的冷光。
一头鸦羽般的乌黑长发,没有束成任何发髻,只是无比顺直地、毫无生气地披散下来,遮挡了小半张脸颊,也模糊了她额头的轮廓。
只剩下两片如同冰原的冰冷肌肤和几乎隐没在厚重长发阴影中的……
她的双眼!
周子麟感觉自己瞬间被冻僵在了原地。
那并非人类的眼睛!
或者说,那眼窝所在的位置,深邃得像是两口连接着无垠宇宙的冰冷虚空,没有任何眼白,更没有瞳仁。就是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无边黑暗。
女子面容轮廓极美,线条清晰冷冽。但那两片绝对虚无的“眼”,彻底抹杀了任何凡俗美感。只余洞穿表象的非人漠然与深入骨髓的纯粹恐惧!
更让周子麟如遭雷击的,是她胸口的位置。
在那件毫无生气的、古拙的黑色长袍正中,并非寻常衣物所能掩藏。周子麟看到了一块鸽子蛋大小的、流光溢彩的凸起物。
正是那晚直播中,悬浮风雨中的“女人”心口镶嵌的七彩奇石。
此刻,这奇石依旧在胸口正中!内部赤红、靛蓝、金黄、翠绿……七色光华如活物般深沉流转旋动,散发出洪荒远古的瑰丽妖异。七种纯净色彩揉杂出奇异的神圣与亵渎的致命魅惑。
然而,就在那瑰丽光华中心,石头表面,一道细长深邃的黑色裂纹,如狰狞闪电贯穿石体。如同刻在“神物”上的永久伤痕!
此刻,一股极其稀薄却凝练如实质的金红色雾气,正丝丝缕缕地从这道黑色裂隙中无声渗漏出来,缭绕在她胸前漆黑的衣襟上。
七彩心裂,血气萦绕——这正是那夜直播中所见最深的恐惧烙印!
柜台上放着一个紫铜雕花的三足香炉,样式古拙,里面盛着浅浅一层冰冷的白色香灰,却没有任何烧香的痕迹,也没有丝毫香味。
只有那缕缕金红色丝缕血气,在无声无息地向炉内沉降、融汇,给冰冷的香灰染上一道诡异而黯淡的金边,然后彻底隐没在灰烬深处,再无踪迹。
整个客栈大堂的嘈杂呓语、飘忽鬼影、迷离灯光……
似乎都在朝着她这个方向汇聚,又或者,她身处的柜台区域是这片混乱时空唯一稍微稳定的节点?
她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是一种无形力量的凝聚。
那冰封一切、如临渊薮般的恐惧感攫取了周子麟的全部心神。
他甚至忘了呼吸,忘了寒冷,忘了自己为何而来。
他只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活着的、移动的、拥有实体的恐怖具象面前。那
个曾在江心浊浪之上惊鸿一瞥的幽灵鬼影,并非幻梦。她就在这里,在这扇藏匿于城市夹缝深处的“黄泉客栈”之中!
就在周子麟全身僵直、思维冻结,几乎要被这极致的恐惧彻底压垮时。
柜台上那盏昏黄的孤灯灯焰,仿佛被无形的气机扰动,极其明显地、诡异地跳动了一下。
光线随之明灭了一瞬。
这一明一灭之间,柜台后那具黑裙包裹的、如同凝固雕像般的身影,“活”了过来。
披散着乌黑长发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那深不见底、只有无穷虚无的眼窝,“看”向了门口如同石化的闯入者。
两片在苍白面孔上显得格外突兀、却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开合了一下。
一个声音飘出。不高不低,平平无奇,无任何情绪起伏,冰冷如深冬冰棱碎裂的脆响,裹着九幽寒气穿透所有喧嚣杂音,打入周子麟灵魂深处:
“客官。”
“打尖?还是住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