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宴散后,月华如水,漫过长春仙馆的琉璃瓦。
皇后卸了钗环,坐在镜前由剪秋卸妆,鬓边那支东珠流苏刚取下,就闻殿外太监唱喏:“皇上驾到——”
她心头微怔,忙起身迎至门口。皇上一身常服,带着几分酒气踏进门。
目光扫过她松松挽起的发髻,笑道:“今夜月色好,就歇在你这儿。”
皇后屈膝行礼,声音温和:“皇上肯来,是臣妾的福气。”
说着引他入内殿,桌上早已备下醒酒汤,银耳莲子熬得稠稠的,飘着淡淡的桂花甜香。
“皇上饮些汤,解解酒气。”她亲自端碗递过去,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背,竟有些发烫。
皇上接过汤碗,目光落在她脸上——烛光下,她眼角的细纹被柔化了,皮肤依旧紧致。
虽已四十岁,却透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温润,倒比年轻时多了层说不清的韵味。
“这些日子瞧着你气色不错。”皇上呷了口汤,“章太医的方子管用?”
皇后垂眸道:“托皇上的福,确实松快些了。”
她想起案上那包章太医看过的药材,指尖微微收紧——原是没指望的,却没承想皇上今夜会留下。
伺候皇上宽衣时,气氛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轻响。
皇后的动作带着多年的规矩,袖口扫过他衣襟时,总下意识地避开。
直到两人并卧在榻上,帐幔垂下,隔绝了外间的光影,她才觉出几分不自在。
“许久没和你这样歇着了。”
皇上的声音在帐内响起,带着酒后的微哑。
皇后“嗯”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腰间忽然多了只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揽了过去。
她惊得一僵——这动作太过亲昵,是近十年来少有的。
自弘辉阿哥去后,两人之间总隔着层说不清的隔阂,连侍寝都透着几分相敬如宾的客气。
可今夜,皇上的指尖竟有些发烫,带着年轻人似的急切,划过她的衣襟时,让她忍不住颤了颤。
“皇上……”她想推开,却被他按得更紧。酒气混着他身上惯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竟让她有些恍惚。
“怕什么?”皇上的气息拂过她耳畔,“你是朕的皇后,是弘辉的额娘。”
这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她多年的隐忍。是啊,她是皇后,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这些日子听着富察氏、沈氏有孕的消息,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着若弘辉还在,该有多好。
可此刻,皇上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慌,那些被规矩压下去的情愫,竟丝丝缕缕冒了出来。
“皇上喝多了……”她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音。
“没多。”
皇上的指尖拂过她的鬓角,“朕清醒得很。”
他的动作渐渐重了些,带着种久违的占有欲,倒真像二十岁时那般,有着使不完的劲。
皇后许久没经这样的亲近,身子僵着,却终究没再推拒——
或许是夜里的月色太柔,或许是殿外的桂香太浓,又或许,是她心底那点不敢言说的期盼,终于找到了出口。
帐幔里的烛火摇曳,映得人影晃动。
多年的相敬如宾,竟在此刻生出几分新婚般的慌乱。
皇后闭着眼,感受着他不同于往日的炽热,那些被规矩、被伤痛掩埋的女儿情态,竟悄悄露了端倪。
而皇上,许是连日来补药的效力,许是皇后久违的温顺给了他新鲜感,竟也觉得这夜格外不同,少了些帝王的权衡,多了些寻常夫妻的温情。
次日天微亮,皇上先醒了。
帐外的晨光透过窗纸渗进来,落在皇后熟睡的脸上。
她眉头微蹙,许是夜里没睡安稳,鬓边的发丝有些散乱,褪去了平日的端庄,倒添了几分柔态。
他静静看了片刻,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昨夜的炽热与急切,此刻回想起来,竟不像自己会做的事。
他是帝王,是她的夫君,更是弘辉的父亲,这般失态,终究是逾矩了。
正怔着,皇后醒了。她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脸上倏地飞起红霞,慌忙想起身,却被他按住。
“再歇会儿。”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听不出昨夜的热度。
皇后摇摇头,轻声道:“该给皇上备早朝了。”
她挣起身,熟练地取过龙袍,指尖拂过冰凉的盘金龙纹,动作又恢复了往日的恭谨。
穿靴时,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脚踝,两人同时一顿,又各自移开目光。
“昨夜……”皇上想说些什么,却被皇后打断。
“皇上酒后歇息得安稳便好。”
她垂着眼,将腰带系好,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昨夜的亲近只是一场梦。
皇上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笑了——还是这般识大体。
他起身接过她递来的朝珠,指尖触到她的,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转身去吩咐小厨房备早膳,背影竟有些仓促。
殿外的桂香飘进来,混着早膳的香气。
皇上望着皇后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长春仙馆的清晨,似乎比往日多了些什么。
是昨夜未散的酒气?还是她鬓边那抹未褪的红霞?
他说不清,只理了理朝珠,大步走出殿门。
晨光正好,新的一天开始了,朝堂上的奏折还在等着他,后宫的风波也从未停歇。
但长春仙馆这一夜的温存,终究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两人心底,漾开了圈圈涟漪。
皇后立在殿门口,目送明黄的龙辇转过甬道拐角,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缓缓收回目光。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鬓角,那处似乎还残留着昨夜他指尖拂过的温度,带着几分酒后的灼热,与往日里隔着君臣之礼的疏离截然不同。
她轻轻吁了口气,转身时,晨光正漫过她凤袍的十二章纹,将裙摆上暗绣的日月星辰映得隐约发亮。
“去把东暖阁那包调理身子的药材收起来吧。”
她对身旁的张嬷嬷吩咐道,语气平静,却掩不住一丝微哑,“暂时……用不上了。”
张嬷嬷侍奉多年,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垂首应了声“是”,
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皇后颈间——那被衣领半掩的淡红印记,像枚浅淡的朱砂,她飞快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口。
晨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那抹藏在端庄之下的娇羞,混着帐内未散的檀香,一并被悄悄收进长春仙馆的寂静里。
阶前的玉兰花上,晨露顺着花瓣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湿痕,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像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皇上的龙辇早已不见踪影,皇后却仍立在原地,指尖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
那里曾孕育过一个鲜活的生命,是她与皇上唯一的嫡子,弘辉。
“辉儿……”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玉兰花瓣,“你还会回来吗?”
刚刚生起的儿女情长,此刻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唯有对弘辉的思念,像阶前未干的晨露,清晰得能映出人影——
那孩子若是还在,怕是被自己还高,已是大人模样了吧?
指尖在小腹上停留了片刻,她才缓缓收回手,将那点湿意藏进袖口。
晨光里,凤袍上的十二章纹依旧庄重,只是那双总是含着平和的眼,此刻盛着化不开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