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谢知年离开京都还剩下两天的时间。
喻景琛从谢知年的航班信息中得知谢知年是从广城来的。
真够远的，跟京都隔了一千多公里。
时间紧迫，喻景琛再次去找了高中班主任。
班主任已经临近退休了，现在每天课很少，没课的时候就坐在办公室里看看书喝喝茶。
喻景琛是她最得意的学生，见到喻景琛，班主任喜笑颜开，“景琛啊，最近过的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老师关心。”
简单的几句寒暄之后，喻景琛忽然说道：“老师，我找到谢知年了。”
班主任吹热茶的动作倏然顿住。
这个名字就像喻景琛的名字一样，在她心目中几乎占据了同等的地位，她永远不会忘记。
喻景琛知道班主任肯定清楚当年的情况，不然当年不会含糊其辞一副心虚的模样。但不管喻景琛之前怎么询问，班主任怎么都不肯说，只有用谢知年自己才能撬开班主任的嘴。
“他现在在广城生活，最近来京都办事被我遇到了。”喻景琛喉咙干涩，“老师，我等了十几年，现在我等到了，他染了头发，性格还是跟当年一样。”
喻景琛将手机里的一张照片递给班主任，那是他昨晚偷拍的谢知年在沙发上睡着的模样。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她知道这些年喻景琛一直想弄清楚谢知年当年的事，起初她不明白喻景琛为什么如此执着，但现在她大概知道了。
“知年他……”班主任欲言又止，办公室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过了很久很久，班主任最终屈服了，她像比之前疲倦了很多，深深叹了口气，“这件事还是让别人来跟你说吧，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她希望谢知年心里不要怪罪她，宽恕她自作主张做了决定。
比起谢知年的老师，在了解谢知年家里真实情况后她更像谢知年的家长，她真心希望谢知年今后能好好的，有人能带他走出来。
班主任找来了一个男人，男人的年纪跟喻景琛差不多大，长得挺敦厚老实，皮肤有点黑，身上还穿着厨师的衣服。
“这是谢知年之前的邻居，我去谢知年家里家访时认识的，当年跟你们同一届，算是谢知年发小。”班主任眼眶有点发酸，“你们聊，我就不参与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那个男人挠了挠头，声音粗犷洪亮，“我跟谢知年也算不上发小，就我爸之前跟他爸认识，我跟谢知年幼儿园又是一个班的，应该是为数不多知道他家真实情况的人，你想知道什么？”
真相触手可得，但喻景琛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迟疑，不知从哪里问起了。
他思考半天，最终缓缓开口，“谢知年后来去哪里上学了？”
男人顿了一下，有些吃惊，“上学？谢知年后来没有上学，他不能上学了，他去坐牢啦。”
“坐、牢？”
喻景琛缓慢又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好像一脚在楼梯上踩空，整颗心都坠到了冰窖里。
“是啊，他家情况太复杂了，一言两语都讲不清楚。”男人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叹息道。“他的家境其实并不好，一切都是因为他爸造孽。”
*
谢知年，劣性omega。
五岁时父母离异，谢知年跟着他那酗酒成性的人渣父亲生活。原本他的母亲会偶尔来看他，给他带点好吃的，再给他塞点零花钱。
可一旦被他人渣父亲知道，那个人渣就会朝他拳打脚踢，逼他交出皱巴巴的钱。
后来谢知年的母亲生病去世了，谢知年的父亲跟谢知年奶奶要了一大笔钱，说是准备好好做人外出打工挣钱。
谢知年便一直跟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对谢知年很好，会做谢知年爱吃的烙饼，会给谢知年讲睡前故事，还会在谢知年想妈妈时将谢知年抱在怀里安慰。
谢知年很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懂事后在奶奶面前也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奶奶。
这样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到谢知年高中那年夏天。
谢知年那个外出打工多年的人渣爹回来了，不仅一分钱没挣到，还倒欠了不少钱，整天游手好闲，喝酒打麻将。
人渣爹回来的那一个月里，曾多次向谢知年的奶奶要钱。谢知年奶奶不给，说是要给谢知年上大学用的。人渣爹便动手抢，谢知年为了保护奶奶，跟人渣爹打过几次架，手臂上的伤就是那样来的。
人渣爹被谢知年赶出家门了，他自知打不过谢知年，就挑谢知年上学的时候去找谢知年奶奶。
最后一次，人渣爹跟谢知年奶奶在推搡过程中失手将老人推倒，老人的头部撞到桌角，当时没什么事，可当谢知年赶回家将奶奶带去医院后不久，奶奶就因为颅内淤血去世了。
就在那一天，谢知年失去了最爱他的奶奶，偏偏那个人渣爹晚上还回去了，拿着下午抢到的钱去打麻将，输了个精光不说，还在谢知年面前问：“那个老不死的死了没？”
谢知年抡起椅子砸在人渣头上，当邻居发现报警时，人渣爹的脸已经被谢知年揍得看不出人样，整个人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谢知年第二天其实来过学校，只不过是在警察的陪同下，不被任何人知道。
他去找了班主任，班主任是学校里唯一知道谢知年家里真实情况的，她抓着警察的手苦苦恳求，告诉警察谢知年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把谢知年的获奖证书、奖状、成绩单都拿出来作证。
可现实从未偏袒过谢知年一点。
谢知年正好在那一个月前，在同学们的祝福声中度过了十八岁生日。
他成年了，必须负完全刑事责任。
班主任最后能做的，就是帮谢知年维护了一下他可怜的自尊心，保守住他的秘密。
谢知年并没有上大学，而是因故意伤害罪入狱了。
一审加上二审就拖了一年多，最后判了六年。
他在冰冷的监狱里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那几年时光，没有手机，跟外界断联，没人找得到他。
那个本该考上理想大学的少年，却在那一年盛夏被斩断了翅膀。
“反正谢知年挺惨的，我爸以前老拿我跟他比，说什么他没人管学习成绩都那么好。”说到这，男人不禁也十分惋惜，“要不是他爸，他肯定前途无量。”
喻景琛攥紧了拳头，感觉心脏在一抽一抽地疼。
所以那些打不通电话的日日夜夜，谢知年一个人在监狱里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喻景琛艰难地吸了口气，“那他之前为什么要骗人？”
所有同学都以为谢知年家庭和睦，生活美满，甚至有人传谢知年是出国了。
男人低下头，“还不都是因为幼儿园发生的一些事。”
谢知年上学比正常人晚一年，等到他上幼儿园，他已经懂一些事了，也知道别人在说什么。
那个时候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不跟他玩，都在背地里笑话他，说他是可怜虫，垃圾堆里捡来的，没妈的玩意儿……
“都说童言无忌，但这也太伤人了，谢知年那么聪明，肯定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男人说道，“谢知年就是表面阳光，他内心其实非常自卑。”
所以上小学后，谢知年开始独立上下学，班级里的同学们多了起来，逐渐没什么人知道他家的事了。
谢知年成绩好，在班里越来越受欢迎，或许是幼儿园的经历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他担心自己把家里情况说出来后朋友们都不理他了，于是幼小的谢知年学会了伪装。
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家庭的孩子，喜欢跟朋友们在一起，想给别人带去正能量，久而久之似乎就成了一种习惯。
但谢知年的谎言没有伤害任何人，而是刀锋向内，把所有的苦难都留给自己，面对别人永远是阳光的，开朗的，有趣的。
谢知年……这就是你说的，这些年过的还不错？
喻景琛的心脏传来一阵窒息的抽痛，他眼底猩红，双手竟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谢知年，你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