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晨光还未真正洒入鸣沙城的街巷,但刺史府内早已悄然苏醒。
这座坐落于北荒边地的高门府邸,虽远不及帝都的皇家园林金碧辉煌。
却也不失精致与雅致。院落以黄沙红石铺地,
四周筑有高墙,环绕着整座宅邸的走廊檐角雕刻细致。
飞檐翘角间挂着几盏早已点亮的宫灯,橘黄灯火映得整片廊道柔和静谧。
屋外小风穿过夹墙间的枯松,在枝叶间发出一阵阵低语般的沙沙声。
仿佛也在轻声诉说着昨夜那场宴会所隐藏的风波。
而此时,位于偏院西厢的一间客房内,一缕柔和的天光透过窗纱,洒落在榻上锦被之上。
宁凡缓缓睁开眼。
他睡得不算安稳,昨夜饮了几杯酒,本就精神绷紧,如今酒气未散,头脑还有些昏沉。
他坐起身,倚在床头,伸手揉了揉额角,整个人显得有些疲倦,却依旧是那副淡然自持的神色。
这间房是刺史秦礼为他特别准备的。房中布置考究,铺着上好缂丝软毯。
矮几上放着刚泡好的清茶,一角还点着沉香,淡淡香气安抚着人心。
窗外一方园景小巧玲珑,虽远在边陲,秦礼的府邸却尽显用心。
他才揉着太阳穴,门口便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一道熟悉而轻盈的身影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苏苏回来了。
她一袭淡青色窄袖衣裙,长发挽成利落的髻,神色温和中带着一丝调皮的倦意,显然是一夜未眠。
她手中托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醒酒汤,汤色清润,带着淡淡的药香。
她轻轻把门掩上,走至榻前,将托盘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然后拿起汤碗,蹲身坐到宁凡身侧。
“殿下,醒了?”她语气轻柔,带着几分熟稔的亲昵。
宁凡看着她,笑了笑,“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苏眨了眨眼睛,道:“昨夜就回来了,看殿下睡得熟,也没敢吵您。”
说着,她将醒酒汤端起,轻轻吹了吹表面热气,小心地递到他唇边。
“来,先喝了这个,醒醒脑。”
宁凡也不矫情,接过一饮而尽。汤药入口微苦,却有一丝甘润回味。
他放下碗,呼了口气,头脑果然清爽了不少。
“舒服多了。”
他微微笑着,伸了个懒腰,眸光渐渐凝起,“正好你回来了,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苏苏闻言坐直了身子,面露认真,“殿下请吩咐。”
宁凡抬眼望向窗外初亮的天色,缓缓道:“昨晚的宴席……”
“你也看到了,那几个女子,身份有些可疑。”
苏苏微微一怔,“您是说,那几个弹琴、唱曲的女子?”
宁凡点头,神色渐冷,“她们自己承认有其他身份,虽然一切隐得极深,但她们明显不是普通艺伎。”
“若不是我昨夜突入,她们恐怕已经对秦礼做了什么。”
他顿了顿,又轻声说道:“虽然我没察觉出明显敌意。”
“但也不排除她们另有所图。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不能留。”
苏苏点头,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明白了,我这就去查。”
刚欲起身,忽而又顿住,“不过……殿下,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安排?”
“是留在鸣沙,还是另有打算?”
宁凡静默片刻,手指轻敲几下矮几的边缘,沉声道:“秦礼这个人……不简单。”
“他表面谦恭,礼节周全,但从昨晚他处理场面的从容态度来看,此人绝非表面那么单纯。”
“我估计,他十有八九是大皇子宁昭那一脉安排在北荒的棋子。”
苏苏点头,心中已有几分认同。
“不过……无所谓。”宁凡语气一转,冷笑一声。
“不管他是哪一方的人,我不会轻举妄动。最近,我打算去军中看看。”
“去北荒军?”苏苏挑眉。
宁凡点头,“去看看那位北荒大将军姜飞,看看他是不是值得拉拢。”
“毕竟这片边地若真要动荡,军队,才是最有分量的一环。”
说到这,他忽而语气一缓,眸中闪过一丝藏不住的担忧。
“不过这些……都不是眼下最要紧的。”
苏苏察觉到异样,试探道:“是因为……苏浅浅?”
宁凡没有否认,只是沉沉点头。
“我之前就让你去查大梁的消息,浅浅要联姻大秦三皇子的事,进展如何了?”
苏苏神色一敛,“殿下,我正要和您说呢。确实有消息了。”
她轻轻呼了口气,正色道:“大梁皇帝苏成均,因为苏静姝失踪的事情,一直拖延这场联姻。但大秦那边……”
“似乎非常急,最近派了好几批使臣去催促。”
“苏成均扛不住压力,加上大宋又频频施压,最终还是妥协了。”
“这两天,就会出嫁。”
宁凡闻言一愣,脸色微变。
“这么快?”
“是的。”苏苏点头,“不过具体路线、护送人选以及下嫁对象的日程还未公开,我们的人正在打探,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来。”
宁凡沉默不语,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他原以为苏静姝的失踪至少能延缓此事几月,如今却已箭在弦上。
这意味着——苏浅浅此刻,或许已踏上前往大秦的路。
“劫亲?”他轻声呢喃,自语般地吐出这两个字。
可下一秒,他又紧紧皱起眉头。
“太冒险了,若是贸然出手,大秦必定认为是我方所为。”
“到时哪怕没伤到她,也会引来外交交恶,甚至引发大战。”
但若不劫,又能如何?
他明知苏浅浅此去是牺牲,是棋子,是皇室为了换取生机而推上棋盘的一枚玉。
将她拱手送人,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无法接受。
苏苏看着他纠结的神情,轻声道:“殿下,那接下来……?”
宁凡沉吟良久,终是缓缓开口:
“再查查,查得详细一些。如果实在不行……你直接去找大梁的四皇子苏铭问,他不会不知。”
苏苏点头,“属下明白。”
说罢,她转身离去,门轻轻合上,房间里重新归于安静。
宁凡一个人坐在床沿,望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色,心绪翻涌不定。
晨光穿过窗棂洒在他脸上,落下一道道阴影。
他知道,这一次,他已经没时间再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