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发沉静了。
刺史府高墙大院,玉砖铺地,朱门紧闭,灯火虽未熄尽,但早已不复先前的喧闹。
宁凡静静地坐在书案前,眉头微蹙,神色肃然。
屋中仅剩的一盏青铜灯盏发出微弱光亮,照在他略显沉思的面庞上。
方才他遣退了那三位女子,随后立刻关上房门,双手交叠,指间捏诀。
一缕淡淡的玄气从指尖流转,如烟如雾,自掌心蔓延至周身——
顷刻间,醉意如退潮般迅速褪去,神识清明,气息通畅。
整个人仿佛在瞬间从糊涂之中拔出,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深沉。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望着窗外幽暗的夜色,眼神深邃如潭。
“秦礼……果然不简单。”
他喃喃自语。
那三个女子,看似只是被命令送来讨他欢心,但她们的举止言语并非普通舞姬所有。
她们的从容、自制、甚或那一丝未加掩饰的“坦诚”——
居然轻易承认了“另有身份”。这本身,就太过反常了。
正常的死士、密探,哪怕身份败露,也该沉默到底,或干脆拼死行刺。
而她们不仅未动杀意,甚至在发现他识破后直接退出了房间。
这说明什么?
宁凡的心思电转。
不是她们心慈手软,而是她们“认识”他。
或者说,至少是知道他是哪一方的人,甚至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与自己这边存在“某种联系”。
“若不是我今晚来了,她们会不会被安排进秦礼的房间?”
宁凡目光微眯,“那时……她们又会做什么?”
这一点宁凡并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今晚这场‘安排’。
并非仅是表面那般简单的送欢取乐——而是一场早就布好的局。
只不过因为他的突然到来,让这局彻底改变了方向。
“看来……北荒城的局,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他站起身,轻步走到窗前,推开半扇雕花窗棂,任夜风灌入室内,掀起他的衣袖与发丝。
月光清冷如水,洒在他的肩头与衣角,周围寂静无声,唯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苏苏已经将话带到了李云那里,下一步就看姜飞的态度了。”
宁凡心中一沉。北荒的真正主宰并非秦礼,而是镇守军权的大将军姜飞。
此人久在边疆,手握重兵,忠诚难辨,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若姜飞与秦礼、与大皇子宁昭是一伙的,那局势对他将极为不利。
“不过……”
他忽然想起一人,神情微变,唇角却缓缓浮现一抹温和的笑意。
“苏浅浅……”
自从上次分开之后,那抹倩影便再也未曾出现,仿佛在他纷乱的行程中,突然消失了。
她一如既往地安静、温柔,却也倔强坚定,不肯因自己的身份而走一步捷径。
“若有机会,我宁凡,绝不会让你前往大秦联姻。”
他轻声呢喃,眼神中的暖意渐渐变成一丝复杂的焦虑。
按理说,天机阁应早就传来她的信,可如今音讯杳无。
这不免让他担心,是否出了什么事,或者,是她已经踏上了前往大秦的路途。
苏静姝虽然被他留在了身边,可这场联姻,是早就由两国高层敲定的,绝非某一人之力就能轻易改变。
哪怕少了苏静姝,只要南疆方面不推翻这个婚约,皇室还是会另做安排。
“是时候该想一想了。”他低语道,“究竟是劫亲,还是……毁约。”
他站在那里,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心中的抉择越来越重。
——
与此同时。
北荒城另一角,东南角落里一条极为偏僻的小巷中,石板路湿滑,墙壁斑驳,月光照不进来,唯有隐约灯影浮动。
这是一处极为隐秘的宅邸,表面看上去是一座破败的杂货铺。
木门紧闭、瓦片残缺,但若推门而入,后院却别有洞天。
院中松柏苍翠,石灯寂寥,屋檐悬挂的风铃在微风中清响。
阿语轻轻推门而入,她身上的轻纱已经换下,穿了一身灰色紧衣,遮住了所有华丽妆容,神色肃然,不复方才在宁凡面前那般柔顺。
院中早有人候着——
一位身披黑袍、头戴兜帽的蒙面人,正站在廊下的影中。他的面容被浓黑布巾遮住,仅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阿语快步走到他面前,微微躬身,吐气如兰地低声道:
“计划失败了。”
她没有多作修饰,语气干脆果断。
“今天秦礼将我们送进了六皇子宁凡的房间,我们根本没有机会靠近秦礼本人。”
那蒙面人听完这句话,明显怔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
片刻之后,他缓缓点头,声音低沉沙哑:“既然如此,这件事与你们无关,不怪你们。”
“原计划作废。”
阿语轻轻蹙眉,试探着问道:“那接下来……还继续吗?”
那人摇了摇头:“本来计划,是在宴会后引诱秦礼中毒昏迷,再设法盗出他藏着的兵符与手谕,但……”
他抬眼望向远处天际:“现在,六皇子宁凡来了——一切就都变了。”
阿语眼神一动,犹豫了一下仍旧问道:“所以……他就是计划的关键?”
“不是。”蒙面人语气忽然变得冰冷:“但他是计划的‘变量’。”
“从现在起,你们全部潜伏,不再主动出手。听令行事,随时等调遣。”
“那……我们还需要继续在秦礼府中安插人手吗?”阿语问。
“已经不需要了。”那人目光如刀,“秦礼……迟早会暴露,他不会撑太久。”
语毕,那人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着什么,随即挥手示意。
“你回去吧,做好自己的事。不该问的,不要问。上面自有安排。”
阿语抿了抿唇,显然还有很多话未出口,但她终究低头应声:“是。”
转身离开。
夜风拂过小巷,她的身影迅速没入黑暗之中。
而屋檐下,那名蒙面人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眼神中多了一丝晦涩难明的深沉。
他低声自语:
“六殿下……希望你,还来得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