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勾吴城的喧嚣,仿佛也剥离了一层文明的薄膜。荒野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干燥的泥土、顽强的蒿草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源石扰动过的微甜腐朽感。炎熔握紧了手中粗糙的木质方向盘,身下是租借自勾吴城车行的轻型越野车,正发出沉闷而稳定的轰鸣,碾过起伏不平的荒地。年的护身符贴身放着,像一块沉默的、拥有自己温度的异类骨骼,时刻提醒她此行的荒诞与未卜。
克洛丝坐在副驾驶位,她那把保养得锃亮的弩倚在腿边。她看似慵懒地望着窗外,但那双半阖的眼眸却像精确的传感器,不断扫描着周遭环境——风向的变化,远处岩壁的轮廓,沙地上不易察觉的车辙痕迹。
“这车比训练舱舒服多了,嗯~至少视野开阔。”克洛丝懒洋洋地评论道,仿佛真是来郊游的。
炎熔没接话,她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面前那张摊开在仪表盘上的简陋地图——这是在勾吴城补给时能买到的最详细的一份区域地图了,上面粗略标注了主要地标和通往灰齐山的大致方向。年的指示模糊得令人头疼,“勾吴城外,灰齐山附近”,这范围足以让任何人迷失。
突然,克洛丝坐直了些:“小炎熔,前面。”
炎熔立刻减速。前方的景象透着一股不自然的狼藉。新鲜的车轮粗暴碾过地面的拖痕、散落的木质碎片、还有……一片泼洒状的深色油渍?不,更像是某种生物的黏液。空气中开始混杂进一丝血腥和暴戾的气息。
“小心点。”炎熔将车停在一段距离外,熄了火。
两人下车,谨慎地循着痕迹绕过一片风化的巨岩。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也更显残酷。
一辆显然是经过简陋改装的荒野旅行车,此刻正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半嵌在一个土坡里,车体一侧严重变形,车窗碎裂。但这并非重点。重点是车辆周围,七八只形貌狰狞、甲壳锃亮、挥舞着巨大金属化钳状前肢的生物——“钳兽”,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不断撞击着残存的车体,试图撕开最后的屏障。
更远处,一个身影正狼狈不堪地抱着一棵枯树的枝桠,摇摇欲坠。他穿着信使常见的便于行动的衣裤,但此刻沾满了尘土和黏液,一副眼镜滑到了鼻尖,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体力透支的苍白。一只落单的钳兽正试图用巨钳剪断那并不粗壮的树干。
“救命!好汉救命啊!!”那男人看到了她们,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炎熔与克洛丝对视一眼,瞬间达成默契。
“驱散为主,非必要不击杀。”炎熔低声道。她不想在任务伊始就节外生枝,过度激怒这种群居生物并非明智之举。
克洛丝点头,身形如同鬼魅般悄然后撤,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一块巨石之后,寻找最佳的狙击策应点。
炎熔则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她的掌心向上,源石技艺的能量开始汇聚,空气因高温而微微扭曲。一枚炽热的火球骤然射出,并非砸向钳兽,而是在兽群与车辆之间猛烈爆开,激起一片尘土和灼热气浪!
轰隆!
爆炸声和热浪成功吸引了大部分钳兽的注意力。它们发出一阵混乱的嘶鸣,暂时放弃了对车辆的围攻,转向这个新的、更具威胁的目标。
几乎同时,破空之声传来!
一支弩箭精准地擦着那只试图砍树钳兽的眼柄飞过,深深钉入它面前的泥土中。受惊的钳兽猛地向后弹开,警惕地挥舞着巨钳,寻找攻击来源。
另一支弩箭则射穿了缠斗中最凶猛一只钳兽甲壳的缝隙,虽未致命,却足以让它痛苦地嘶叫起来,攻势顿减。
炎熔的法术接踵而至,一堵低矮但持续燃烧的火墙在她面前升起,暂时阻隔了兽群的冲锋。她操控着火焰,如同挥舞一条灼热的鞭子,逼迫着它们后退,给那个树上的男人创造逃生空间。在移动施法时,她下意识地侧身避让一只钳兽甩来的碎石,肘部不慎重重撞在越野车坚硬的车门上。放在仪表盘上的那张地图,被震得滑落下来,恰好飘向火墙边缘。
“还愣着干什么!快下来,往东边跑!”炎熔喝道,无暇他顾。
那男人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从树上滑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炎熔指示的方向跑去,期间差点被自己绊倒,眼镜都甩飞了出去,又慌忙捡起。
在克洛丝精准的远程威慑和炎熔大范围的法术控场下,钳兽群的攻击势头被有效遏制。它们似乎衡量了一下损失与收益,最终在头兽一声不甘的嘶鸣后,缓缓退入荒野的乱石之中,只留下一地狼藉和那股浓郁的腥气。
战斗(或者说驱赶)短暂地结束了。
炎熔散去火焰,微微喘息。控制力道比肆意毁灭更耗心神。她这时才注意到,那张地图的一角已被火星燎着,蜷曲焦黑,剩下的部分也沾满了尘土,躺在车轮旁。
“啊呀,地图……”克洛丝也走了过来,捡起那张破损的地图,惋惜地拍了拍上面的灰,“看来没法用了呢。勾吴城卖的地图质量真不可靠,嗯~?”她的话尾微微上扬,意有所指。
炎熔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她看向那个惊魂未定的男人。
“多谢二位女侠!多谢二位恩人救命之恩!”那男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通一声就想要跪下,被炎熔皱眉拦住。他看起来约莫三十上下,头发凌乱,衣衫褴褛,脸上混合着惊魂未定与劫后余生的狂喜,眼神却在最初的激动后,下意识地闪烁游移着。
“举手之劳。”炎熔语气平淡,“你是这辆车的司机?”
“是是是!小的就是个跑腿送信的啊!”男人忙不迭地点头,脸上堆起感激又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本来想着抄个近道,能早点到泥翁镇,谁知道这老爷车突然散了架,又惊扰了那窝畜生……真是倒了血霉!幸好天无绝人之路,遇上二位身手不凡的恩人!”他自称名叫“乌有”,是个四处奔波的信使。
“你的行李呢?”克洛丝晃了晃手中破损的地图,再次问道,声音温和,却点中了关键。
乌有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垮了下来,捶胸顿足,演技浮夸:“别提了!恩人呐!全完了!干粮、盘缠、地图、帐篷、证件、换洗衣服,还有我心爱的小茶壶……全在那车里,现在怕是都沉进那边那个湖里了!”他指着远处一个浑浊的小水洼,痛心疾首。随即,他像是才注意到克洛丝手里坏掉的地图,眼睛忽然一亮。
“二位恩人……这地图是坏了?哎呀!这荒郊野岭的,没个地图可真是寸步难行啊!”他立刻变得愈发恳切,“泥翁镇我知道怎么走!前路三百里,盛产美玉的地界儿!那儿有一处驿站,只要坐上那糙椅,喝碗粗茶,打点一番,我就能重整旗鼓!”
他眼巴巴地看着炎熔和克洛丝,语气可怜至极:“二位恩人这是也要往那边去?不知能否……能否捎带小的一程?我认得路!我可以指路!您看我这……实在是山穷水尽了,总不能晾我在这儿喂钳兽吧?俗话说,撑船撑到岸,帮人帮到底……”
他的话痨和夸张的表演让炎熔有些头疼。她看向克洛丝。地图确实坏了,年的指示又过于模糊,灰齐山范围不小,有个自称认得路的人……尽管这个“乌有”浑身透着可疑——他那过于干净完好的扇子、与狼狈外表不符的中气、提及行李时闪烁的眼神,以及刚才逃跑时某些瞬间显露出的、不同于普通信应的协调性。
疑点很多。但现实的需求摆在眼前。
“……我们可以同行一段,直到泥翁镇。”炎熔最终开口,语气带着明确的保留,她指了指越野车,“你坐后座。现在那些钳兽刚受惊,需要等它们彻底平静下来再出发。”
乌有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那感激之情几乎要溢出来:“太好了!太好了!多谢恩人!您二位真是菩萨心肠!我一定结草衔环,报答二位!”他忙不迭地朝着越野车走去,仿佛生怕她们反悔。
夕阳将越野车和三人的影子在荒原上拉得很长。暂时的同行者已经加入,前路似乎因有了方向而稍微清晰了一些,却又因这个来历不明、满口俗谚的男人,而蒙上了一层新的迷雾。
炎熔握了握口袋里的护身符,它依旧沉默地散发着微热。她望着远处暮霭中灰齐山模糊而巨大的轮廓,感觉它像一头匍匐的、沉默的巨兽,正在等待着什么。
而她们,正驾着车,主动走向它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