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喊叫声划破太子府的夜空,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底的恐惧。
当叶承稷匆匆忙忙赶过来的时候,那两个家丁早已吓破了胆,被人摁在地上神情恍惚,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什么“死去的太子妃心中有怨气,化成厉鬼了要索命呢”。
叶承稷虽然不信这李氏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但是架不住那两个家丁不停重复这些充满诡异气氛的话,夜风呼啸之中隐约还是觉得有些怕,于是立刻派了几个胆子大的壮汉去瞧了,然而没过一会,那几个壮汉便回来了,在叶承稷惊疑不定的眼神里摇了摇头,示意在灵堂里什么都没看见。
叶承稷这才放下心来,先将这两个造谣生事的家丁打了一顿,又派了两个胆子大的去灵堂烧纸,然后便摆了摆手,回屋睡觉去了。
然而,他真没想到,这一夜过得并不平静。
才刚刚入睡,叶承稷又被一声尖叫吓得从榻上滚了下来,他气恼的在侧妃的搀扶下起身,搜着自己磕碰的发青的膝盖,唤来了贴身的小厮,这才得知,那后派去的两个此刻比刚刚两个叫的更凶,跑的更快,原因竟然是他们遭遇了比之前更恐怖的事情。
“奴才看的真真的,”其中一个率先开口,抖如糠筛,“那棺材板被太子妃一把掀开,她就那样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盯着我们看……”
“正是正是!”另一个吓得面色惨白,双眼无神,“她还说冤呢,要……要找您评评理……”
“混账!”
叶承稷被他最后这一句吓得汗毛倒竖,根本不敢再听下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让他们闭了嘴,接着又勉强撑着体面开口。
“再乱说,小心割了你们的舌头。”
然而说归说,叶承稷这一晚上可谓是翻来覆去,胆战心惊。但凡听到一点动静,都疑心是那太子妃李氏的鬼魂来寻他了,吓得他连脚趾头都不敢伸出被窝去。
待到天色将明,鸡叫了三遍以后,叶承稷实在支撑不住才勉强睡去,然而在梦中却又梦到了李氏那惨白的脸色以及她向自己伸出的僵硬的手指。
“我——命——好——苦——还——我——命——来——”
于是太子府中又发出了第三波凄厉的惨叫。
自此,太子府闹鬼的传言如同野火燎原,迅速传遍了冀京的大街小巷。市井坊间衍生出无数个版本:
有说太子妃冤魂不散,不能投胎,所以夜夜坐在自己的寝殿里哭泣;
有说看到她一身白衣,在灵堂附近飘荡,逢人就露出自己因为上吊而收不回去的那长长的舌头;
更有甚者,说那晚棺材板是自己掀开的,李氏就坐在棺材里,瞪着流血的眼睛……
流言愈演愈烈,逼得叶承稷焦头烂额、颜面扫地。于是为了稳定人心,也为了证明自己心中无鬼,更是为了摆脱自己连夜的噩梦,他只得硬着头皮,下令从宫外请来了几位“得道高僧”入府做法,驱邪镇鬼,时间也专门请师傅算了,就定在二月初二的夜里。
“这叶承稷胆子真是小。”
谢晚宁笑着摇摇头,“那夜里我只不过蹲在棺材里挠了挠棺材板,吓了他们一下,他自己便噩梦连天……你说他对自己那个无辜枉死的太子妃是不是还是有愧疚啊?”
“愧疚……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但是心虚肯定是有的,反正你把他吓得不轻,前几日上场我瞧着他,整个人都快瘦脱相了,而且总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生怕来人是那李氏厉鬼所化,找他索命的。”
对面叶景珩一手托腮,一手捏着颗黑棋落在棋盘之中,唇色如樱,“该你了。”
谢晚宁瞥了一眼,随意的落下了一颗白棋。
自从回到冀京之后,叶景珩便时常以各种名义来拜访。许淮沅不在,谢晚宁按照冀京中“内阁女子不见外男”的惯例次次给拒了去,直到今日,二人在街上相遇,叶景珩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掳上马车,带到了这所郊外的他的小别院里,美名其曰:“切磋棋艺”。
谢晚宁自然懒得理他,本想着唤来踏雪逃之夭夭,可叶景珩却顺带着告诉她了许淮沅近日的消息——
紫阳真人已经带他回了天游峰,好消息是山中正好有解这噬心散的草药且许淮沅隐隐有清醒的迹象;
坏消息是因为许淮沅实在中毒太深且毒性复杂,紫阳真人还未曾尝试这草药效果如何。
谢晚宁听后心情复杂。
开心的是许淮沅终于有救了,然而这份开心之后却又隐隐有些不安和紧张。
她知道许淮沅这身体被毒药浸润已久,不可能不留有后症,那紫阳真人的药若是能够根治便罢,可若不能,只怕许淮沅的以后也会过得痛苦十分。
可说到底,她再担忧,再紧张此刻也是无济于事。毕竟现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让许淮沅活着,其他的事情……
总有办法的吧?
所以从叶景珩这里得到了最想知道的消息的谢晚宁有点不好意思卸磨杀驴,索性也就坐下来敷衍了一下,顺道聊了聊冀京城里最近发生的事儿,这不正好就聊到了叶承稷和他那府邸闹鬼的故事。
“我倒是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吓成这个样子。”谢晚宁耸了耸肩,“本来按照叶菀的意思是,只要让他府里的下人们信以为真,这消息很快就会传的满城风雨,而为了避免这种现象继续扩大,叶承稷必然要想想办法,那时我们就可以借机让他身败名裂,可是现在他既然想要找些高僧来府里,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叶景珩笑了笑,懒懒推了推棋子,似乎一瞬间也有些兴趣缺缺。
“这不是正中了叶菀的下怀?我手下的人探听到,叶菀这些日子已经精心挑选了几名身手矫健、胆大心细的心腹死士,命他们混在受邀前来驱邪的法师队伍之中,顺利进入了戒备看似森严、实则因闹鬼传言而人心惶惶的太子府,也就是叶承稷那个蠢货被自己吓得紧张兮兮的,竟连这些也不曾发觉。”
话说一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谢晚宁,“对了,那天晚上你也要去吗?”
“哪天晚上?”
谢晚宁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然而看见叶景珩那瞬间鄙夷且仿佛写着“自然是所谓驱邪那日的晚上啊,真是蠢笨如猪”的目光后,立马反应过来,讪讪笑了笑。
“自然是要去的,我可是肩负重任。”
叶景珩皱了皱眉,思量片刻还是开口道,“其实,我近些日子总觉得不大妥当……虽说此刻叶菀大事未定,但若是此事能成,只怕离她举大事之日也不远了。我与她相处多年,明白她这个人最是阴险狡诈,现在既然已经知晓你真实身份,且最是需要助力的时刻,难免会出卖你换取更大的利益,现下既然用的到你,你便是安全的,可那之后呢?你自己万事得多留个心眼。”
二月初二,龙抬头。
是夜,法事正在进行。
太子府的小别院内烛火通明,映得人影幢幢。暗黄的桌面上摆着数十盏长明灯,灯芯也噼啪微响,吐出缕缕青烟,与殿角紫铜蟠螭熏炉中逸出的檀香交织缠绕,氤氲满室。那香气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压在人胸口,混合着纸钱焚化的焦糊气,形成一种奇异又窒闷的氛围。
十数名身披赤金袈裟的僧人跌坐蒲团,低眉垂目,手捻念珠,梵唱之声如同潮水般低低涌起,嗡嗡然弥漫开来。那诵经声初听庄严肃穆,久了却只觉得千篇一律,单调而绵长,配上那沉闷的木鱼“笃、笃”敲击,一下下,仿佛不是敲在木鱼上,而是敲在人的心尖上,催得人昏昏欲睡,又莫名烦躁。
叶承稷一身素服,端坐于主位紫檀扶手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光滑的椅臂。
他已经问过了带头做这法事的高僧,说今夜仪式一做,超度完成,那李氏便再也不可能来纠缠于他了。按理来说,他正是应该放心才对,可今夜不知怎的,总是觉得心里隐隐约约有种不安感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他不由得微微倾身,视线越过僧人们光亮的头顶,投向别院外沉沉的夜色。
父皇今日难得的清醒了些许,可是不知道哪个多嘴的竟然将他府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父皇,令那位久居上位的老人看他的目光竟隐隐约约有了些意味深长的意味。
叶承稷好歹也是在宫中长大,经历过权力的斗争,自然看得出来父皇这是动了换太子的心思,内心颇有些惶恐。
不过好在,清醒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吃了药后,父皇便又沉沉的睡过去了。看着苍老的叶知琛的脸庞,叶承稷竟隐隐约约有了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要是他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醒来就好了……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转完,他便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赶紧退了出去,而且因为内心太过紧张与惶恐,出门前居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十分的狼狈。
叶承稷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或许只要自己坚持够久,只要父皇没有下令废掉他这个太子,他就是有希望登上皇位的。
不是他自负,而是现下叶氏皇族一脉也只有他还算是有钱有势且身体健康的,虽然因为郑妃李氏的事情让他名声有些狼藉,但是长远来看,唯有他可以担起这大任!
他想着入神,也就没有发现就在这看似肃穆的法事队伍中,几名身形略显魁梧、低垂的眼帘下眸光偶尔锐利闪动的“僧人”,正随着众人一起诵念,宽大的袖袍之下,指节却微微绷紧,悄然按向了藏于僧袍深处的冰冷硬物。
直到——
“拿命来!”
突然,混在法师中的一名死士瞅准时机,猛地从宽大的法袍下抽出短刃,如同猎豹般扑向叶承稷。
这一下变起肘腋,所有人都惊呆了!
叶承稷被这一声吓得一个激灵,赶紧从他那继承大统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本身也有些武艺傍身,下意识地侧身闪避,同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一挡。
“铛!”
兵刃相交,火星四溅。
“哪里来的刺客?竟敢借机在我府上生事?”
他怒目圆睁,怒骂道,“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
然而那人却冷笑一声,接着叶承稷脸色便是一变。
那刺客身后竟然又冒出几个持刀的家伙,飞身而来。
该死!他竟是如此大意,把这群人放到了府里,而且还离他这么近!
“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
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
那几名假扮法师的死士目标明确,武功竟也颇为高强,将叶承稷的侍卫逼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将刀架在叶承稷的脖子上。
“一群废物,不知道我养你们是做什么用的!”
叶承稷眼见着自己的侍卫根本指不上,又是一声怒骂,被迫又拿起刀剑来自卫。
然而奇怪的是,今夜他的武功似乎格外的好,平日里总觉得晦涩沉重的身体此刻却觉得身轻如燕,一刀挥下去一个死士便倒了下去。
叶承稷有些惊讶,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下一个死士又扑了上来,然而他却格外的轻松,又是几招便将那死士放倒。
这两人的死亡让叶承稷内心大喜。难道是因为自己这几日辗转反侧,不思饮食,所以身轻体健?
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因祸得福,对自己的武功有所助益。
他信心大涨,居然主动扑了出去。
可是那群死士却并不恋战,转身就向府外逃窜。
叶承稷正在兴头上,眼见刺客要逃,冲动彻底吞噬了理智。
“给孤追!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他赤红着眼睛,亲自提剑追了上去。
刺客们身手极好,对冀京城的地形似乎也颇为熟悉,并不直线逃离,而是引着叶承稷及其侍卫在街巷中绕圈,时而现身挑衅,时而隐匿踪迹。叶承稷追得火起,越是追不上,那股被戏弄、被羞辱的怒火就越是旺盛,想要将他们捉住,千刀万剐的心也越发的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