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铜铃晃了第二下。
花自谦的手已经按在袖口,点妆笔滑到指尖。他没抬头看铃,而是盯着店主的脸。老人瞳孔缩了一下,手指紧紧扣住拐杖头,指节泛白。
苏曼曼右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黑丝贴着皮肤微微震颤。她没后退,反而往前半步,裙摆掀开一截,露出缠绕在小腿上的暗纹腿环。
“你刚才说‘它还在你身上’。”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子,“现在,告诉我这句话什么意思。”
店主没答话。她的目光落在那圈黑丝上,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空气越来越沉。油灯的火苗压得极低,几乎贴着灯芯,屋里的影子全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花自谦蹲下身,用点妆笔在砖缝间画了个符。朱砂刚落,地面就冒出一股灰烟,扭了几下散了。他站起身,语气平静:“刚才那阵阴气不是外面来的,是你脚下漏的。”
店主猛地抬头。
“你师父埋的残纹,不止是封印。”花自谦看着她,“它也在吸你的命气,对吧?每过一段时间,就得用血喂一次。”
老人身体晃了晃。
苏曼曼冷笑:“你困在这里百年,不是因为走不了,是因为你根本不敢走。一旦断供,地底的东西就会反噬。”
店主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们懂什么……那是我亲姐姐的骨灰混着绣线缝进去的!我不喂它,她连轮回都进不去!”
话音落下,堂屋突然安静。
花自谦皱眉:“你姐姐?可你说你是守墓人。”
“我是叛徒。”老人低头,手抚上拐杖底部一个不起眼的铜环,“当年天衣监下令毁掉所有《璇玑图》残篇,我师父偷偷留下一块,藏在这宅基里。上面绣的是……改命之法。”
苏曼曼眼神一凝:“谁的命?”
“一个堕仙。”店主缓缓道,“三百年前被剔骨贬下凡,每一世都要穿婚服赴死。师父说,只要有人能集齐七幅残图,重绣《璇玑图》,就能破她的劫。”
花自谦看向苏曼曼。
她没动,但指尖渗出一点血珠,滴在裙面上,瞬间被布料吸干。
“后来呢?”他问。
“后来阴桃花局找上门。”店主声音发抖,“他们不是来查案的,是来抢东西的。他们要拿《璇玑图》炼情丝幡,用九百九十九个痴情人的魂做引,打开云织门。”
“你师父不肯交。”
“他交了。”老人苦笑,“但他交的是假图。真图已经被他拆成碎片,分别藏在不同绣品里。那天晚上,整个绣坊的人都被吊在梁上,一根根抽丝剥茧——用人皮当绣布,鲜血当染料。”
苏曼曼呼吸一滞。
“你活下来了?”花自谦问。
“因为我逃了。”店主闭眼,“我带着最后一块残图跑了。但他们抓了我妹妹。她说没关系,让我走,说她会替我完成师父的遗愿。”
“所以你妹妹还活着?”
“我不知道。”老人摇头,“但从那以后,每逢月蚀,城里就会出现新的苏绣纹路,顺着地下水蔓延。每次出现,都有女人失踪。我知道……她们成了情丝幡的一部分。”
花自谦沉默几秒:“你说的那个掌握星盘秘密的人,是你妹妹?”
店主睁开眼,直视他:“她不是普通绣娘。她是‘织命者’,天生能以血为线,改写生死簿。一百年前,她亲手把星盘碎片缝进了自己的心脏。”
苏曼曼忽然抬手,按住心口。
那里传来一阵熟悉的抽痛,像是有丝线在体内打结。
“那你为什么不说?”她盯着老人,“刚才我们提到阎罗嫁衣时,你明明知道什么!”
“因为嫁衣是你自己绣的!”店主突然提高声音,“三百年前那一世,你就是那个堕仙!你自愿穿上未完成的嫁衣跳入熔炉,用自己的魂魄封住了第一块星盘碎片!而我妹妹……她是你最后一世的见证人!”
屋内死寂。
油灯噗地跳了一下,火光映在墙上,三个人的影子扭曲纠缠,像一张未完成的绣图。
花自谦缓缓握紧拳头。心口那三根金针隐隐发烫,像是要刺破皮肤。
“所以现在有人在复刻当年的仪式。”他说,“他们沿着地下水脉布纹路,是为了重现《璇玑图》的阵法?”
“不只是重现。”店主低声说,“他们在等一个人——能穿黑丝、触织物见前世、流血泪可改命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激活完整的图阵。”
她看向苏曼曼:“你每走一步,那些纹路就多活一分。你不是在追踪它们……是你在唤醒它们。”
苏曼曼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的血还在渗,但她感觉不到疼。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火焰、针尖、红线缠颈的女人、一口沸腾的染缸……
“我不是第一个穿黑丝的。”她喃喃道。
“你是最后一个。”店主说,“我妹妹留下的预言里写着:‘黑丝归位,嫁衣成形;并蒂莲开,九天降灵。’”
花自谦立刻伸手抓住苏曼曼的手腕:“别再往前走了。如果这些纹路是冲你来的,你现在每靠近一步,都在给他们送力量。”
“可我已经在路上了。”她抽回手,“从我接过那块深蓝绸料开始,从我第一次看见并蒂莲图案开始——我就停不下来了。”
店主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黑血。她扶着拐杖勉强站直,从怀里摸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布片,递向苏曼曼。
“拿着。这是我妹妹最后一件作品的边角料。她说……如果你来了,就把这个给你。”
苏曼曼接过布片。触碰瞬间,织霞手自动触发。她眼前一闪,看到一间密室,墙上挂满绣品,中央放着一副空棺。棺盖上,用血写着两个字:等你。
她猛地回神,布片已在掌心化为灰烬。
“她在哪?”她问。
“我不知道。”店主喘息着,“但我能告诉你一件事——阴桃花局的头目,最近常来城西一家地下绣坊。他们用活人试针,把模特绑在架子上,一针一针绣《女诫》进皮肉。”
花自谦眼神一冷:“白莲儿。”
“我不知道名字。”店主摇头,“但我见过她的手。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是被剪龙刀割的。她说那是‘情债的代价’。”
苏曼曼忽然弯腰,脱下高跟鞋。
脚踝处,黑丝延伸出一根极细的丝线,钻进地板缝隙。三秒后,整条街的井盖同时震动了一下。
“它们感应到了。”她说,“我在的地底,全是他们的线。”
花自谦一把将她拉回来:“别试探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身上连着三世因果,还有我。”
“所以你怕我出事?”她转头看他。
“我不怕你出事。”他声音低下去,“我怕你忘了回来的路。”
店主忽然抬起拐杖,重重敲了三下地面。
咚、咚、咚。
像是某种信号。
“听着。”她盯着两人,“我不能离开这宅子,但你们可以。去找城西第七条巷子尽头的红灯笼。那里有个地下绣坊,每周三午夜开门。带上这个——”她摘下拐杖顶端的铜环,“它能让你看到真实针法。”
苏曼曼接过铜环。金属冰凉,却在掌心微微发烫。
“为什么帮我们?”她问。
“因为我妹妹说过。”老人轻声说,“当黑丝再次缠上命运之腿,就是终结开始的时候。”
花自谦把点妆笔收回袖中,拉起苏曼曼的手:“走,现在就去。”
“等等。”店主突然叫住他们,“如果你们见到她……替我问一句——那件嫁衣,她补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