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梁言,像爱一片独属于自己的月光,不贪念整片夜空,不追问云层的来处,更不在意群星是否会投来审视的目光。
她要的只是他睫毛垂下时的阴影,是他衬衫领口微微的褶皱,是深夜里他带着睡意对她说的那句“晚安”。至于他身后盘根错节的家世背景,那些需要小心周旋的话题,或是旁人说他们有阶层差距,说他们不般配,于她不过是车窗上的雾气,随手就能抹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很默契的都笑了,喻音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能跟陈咏凌聊上这些。
再走了一百来米,陈咏凌停下了脚步:“到了,诺,他们就在这里吃饭,北京饭店。”
饭店巍峨矗立于东长安街畔,宛如一座穿越时光的宫殿。七层高的法式古典主义建筑拔地而起,层层叠叠的绿色琉璃檐角如波浪般向两侧舒展。正门前六根通天的罗马柱撑起巨大的拱形雨棚,柱身雕刻的茛苕纹在暮色中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两人从外面看了进去,门廊上方鎏金的\"北京饭店\"四个大字在朱红底匾上熠熠生辉,两侧对称排列的拱券窗内,水晶吊灯的光芒透过蕾丝纱帘流泻而出。建筑顶部青铜色的穹顶在夜空下泛着幽光,与不远处故宫的金瓦遥相呼应。每当华灯初上,整座建筑就像被施了魔法般通体明亮,倒映在门前喷泉池中的光影,随着水波碎成无数片流动的金箔。
西侧新楼高耸的玻璃幕墙与老楼的石质立面形成奇妙对话,门童身着挺括制服推开沉重的黄铜框玻璃门时,隐约可见大堂里那幅着名的《万里长城》壁画。
片刻后,两人收回目光,站在饭店门口的人行道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喻音将双手伸直放在栏杆上,抬眼望向对面的长安俱乐部,这传说中的会所,其实她早有耳闻。
它不止是一个会所,更是阶级的划分,权贵的代表。人在这些财权的中心被分为了三六九等,你是什么级别的会员,就只能进入什么级别的楼层。
“唉,有人出来了,好像是他们。”陈咏凌用手碰了碰她的胳膊,将喻音从发呆中唤醒。
饭店门口有人陆陆续续的出来,先是一个两个,后来一堆人簇拥着一个老人,在门口一边等车一边做最后的寒暄和告别。
喻音上次在四合院里见过梁言的家人,所以她认得他们。
梁言左手扶着爷爷,身旁右边是梁父梁母,一家四口正跟并行的另外一家人开心的聊着什么。
有个高挑的女孩特别扎眼,她穿着一身精致的毛呢裙装,走路时裙裾摆动的幅度像是丈量过的,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过,始终保持微笑,偶尔附和两句,但看得出来很含蓄。
由于车还没有开来,双方又有来有往的聊了一阵。
喻音远远的看着他们,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大致能猜测得到。
两个门当户对的高干家庭,一方带着家里的女儿来参加男方爷爷的生日宴,双方的家人都有很明确的目的,想撮合这对郎才女貌,家世又般配的年轻人。
喻音说不上心里有什么感觉,这是她预想过的事。不过她倒是好好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孩儿,一身的书卷气,温文尔雅,一眸一笑都恰到好处,连低头时垂落的发丝都带着诗行般的韵律。
陈咏凌调侃着:“看来家里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是不错,不过以我的审美来说,她没有你漂亮。”
喻音还没来得及接话,旁边突然有个女声插话进来:“漂亮有什么用,你知道她是谁吗?”
两人诧异,同时往那个人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经过了他们身边,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所以停了下来。
喻音有印象见过她,觉得她好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怎么?你过生日的时候我还拉琴给你听,这么快就忘了?”盛扬有些不满,她的外表,她的气质,就这么让人记不住吗?
这段记忆一下子被喻音从脑海里面拾回,她抱歉的开口:“不好意思。”
盛扬没理会她,倒是看了看陈咏凌,问道:“你是?”
“我是梁言的兄弟,陈咏凌。”
“不错。”盛扬点点头:“物以类聚,梁言哥长得好看,他身边的朋友也都很帅。”
盛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刚才在饭局上梁言带去的另外两个人也是各有各的帅气,不同的类型让她看得春心荡漾。
让她眼前一亮,一亮,这会儿又一亮。
陈咏凌莫名其妙得了个夸奖,瞬间心情也好了不少,立刻开启了他的社交模式:“你从里面出来,是今天也参加了他们的家宴吗?”
“当然,要不我在这里干嘛。”盛扬说话冒着一股子爽快的劲儿,声音清脆得能撞碎玻璃。
随后她又看了看喻音,见她眼神还落在不远处那两家人的身上,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来她的情绪。
“那是商务部部长的孙女儿,曾雅静。”盛扬莫名的想要跟她多说一些,这是她跟喻音的第二次见面。上次在跨年夜,她在一旁演奏的时候也一边在观察她,那时候她纯属好奇梁言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才答应了梁言的邀请。
那晚的喻音给盛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只化了一个淡妆便赴了宴,不像寻常的女人在那种情况下可能会将自己打扮得很正式,穿能凸显出自己身材的衣服,化精致的妆容,戴绚丽的首饰。至少盛扬每次去见梁言,都是这样盛装打扮自己。
可喻音就一身素静的坐在那里,头发简单的盘起来,耳朵上,脖子上,手上都干干净净的,没有戴任何饰品。一举一动落在盛扬眼里,淡然恬静,身上有一种远离世俗的疏离。
原来梁言爱的是这样的女人。
盛扬有自知之明,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喻音这样的女人,装也装不出来。
“这一次,梁家好像是认真的在撮合。在老爷子生日宴这种正式的场合里介绍了曾雅静,当着今天聚集的政商界名流的面,两家人一起坐在了主桌。前几年,还有某司长家的女儿,某省长的女儿,某军区司令的女儿,梁言的母亲执着于安排他的婚姻,乐此不疲。”盛扬说着不自觉的移动了自己的位置,跟喻音站在了一边,同样看着前面不远处。
“我家和梁家也算得上世交,我父亲是国内顶级的小提琴演奏家,母亲是国家院团副厅级领导。按理说,我也算得上是艺术世家的名门闺秀,家世算不上差,可像我这样的人在她母亲眼里也远远不够资格嫁入梁家。从小我父亲教梁言哥学琴,每个寒暑假我们都在一起,渐渐地我们都长大了,她看得出我对梁言哥的爱慕,为了不让我有妄想,每次我上门去献殷勤的时候,她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个好脸色。”
陈咏凌眉头一皱,敢情这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是喻音的又一个情敌。
盛扬察言观色,看见陈咏凌微变的脸色,嗤之以鼻:“你们放心,我早就不奢望了。我现在就是看戏,一边是家庭,一边是真爱,真是很好奇梁言哥最后会怎么选啊。不过相比起那些安排好的联姻,我倒希望是你。”盛扬挑眉给了喻音一个揶揄的眼神:“毕竟我也想看看眼高于顶的莫青云女士,她低下头妥协的样子。”
喻音沉默,她明白如果自己和梁言终得圆满,在某一个时刻下,盛扬也会觉得自己是胜利的。
“行了,我走了,祝你们成功。”盛扬笑了笑,朝他们挥了挥手,步伐轻快的离开了。
剩下喻音和陈咏凌在原地默默地消化她话里带来的信息。
以前梁言的拒绝,梁老爷子不以为然,以为是没有碰上梁言合眼缘的,没有他喜欢的。所以他们也不是太着急,慢慢的还在筛选寻找更好的下一位。
但梁言带喻音回去正式介绍后,梁老爷子才拉响了警报,交给莫女士的任务她也没有完成,他才变得有些着急起来。
于是趁着这次他过生日,为了给梁言施加压力,他由着这个借口和场合,将曾雅静一家人推到了大众的面前。
他知道梁言断然不会在这样的聚会上表现出任何的不情愿,也不会在这样的场景里跟他提出要求或为他和喻音辩解。他特意挑了一个让梁言无法开口的场合,变相的让他在众人面前看似接受了这场家族联姻的安排。
而今晚到场的所有人会得知两家的用意,必定也会默认梁言和曾雅静在长辈们的撮合下终会水到渠成。
双方家庭以后的利益,交集,未来,都在这场生日宴上产生了关联。
他将梁言推到了那个由不得他做主的位置上,可算是煞费苦心。
莫女士今晚坐在梁言的身边,目睹了他的身不由己,看着他像一只被困在琥珀里的标本,翅膀分明还保持着挣扎的姿态,却被凝固的树脂封印了所有可能。
梁言的每一个妥协都像钝刀割肉,他看得见血珠渗出来,却找不到伤口在哪里。那些被迫扬起的微笑,总在嘴角弯到恰到好处时突然僵直,像被无形的丝线猛的扯住。
莫女士看着他眼里的那簇光,明明灭灭地挣扎着,既不能痛快的熄灭,又无法坦荡的燃烧。
一顿饭下来,她都觉得太累,宴会结束时,她加紧了送大家出来的步伐。
……
“咏凌,你说他们的家宴,都是哪些人能去参加?”一阵沉默之后,终是喻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刚才那女孩儿不是说了吗?梁家的世交,政界的权贵,商界的名流。”陈咏凌不以为然。
喻音低头,整张脸隐藏在了树底的阴影下,指尖无意识的在大腿裤缝之间摩挲,唇边浮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
“不止是这些人,他们的家人可以去,老爷子老太太的学生们可以去,他父亲母亲的知己朋友可以去,梁言也可以带你们这几个兄弟去,甚至随便一个千玺的员工也可以去,如果梁言带上张助,她也是可以去的。饭店的经理,服务员可以在里面,厨师可以进到他们的包厢介绍菜品,只要是跟这场宴会扯上关系的人都可以去……”
喻音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嗓音,每个字都裹着冰凉的温度:“唯独我,不可以去。”
当然,她也不想去,不必去。
……
这场对话最后像一场隐秘的探戈,一来一回的消散在夜色中。
终于,汽车一辆一辆的到达酒楼的门口,梁言体面的微笑着,拉开车门将身边的每一位家长都送上了车,在目送的过程中,眼神一瞥,瞧见了不远处站在人行道上的两人。
他不知道他们在那里站了多久,他的胸腔深处突然闷闷的。
快步走到两人身边,梁言开口问道:“怎么没在酒店等我。”
陈咏凌撇嘴:“等了你三个多小时了,你这边再不结束,喻音就要撒手走了。”
一语双关。
“我不走。”喻音温柔接话:“我只是在酒店坐太久了,出来散散步。”
陈咏凌在旁边看见两人的眼神交汇,稠得要快溢出水来,识趣的功成身退。
“行了,我回酒店了,拜了个拜。”
梁言敷衍的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吧。然后揽上了喻音的肩膀,半拥着她朝停车场走去。
他把喻音搂得很紧,要不是现在的场合不对,他甚至想要就这样抱着她一直不放。
这晚的喻音特别动情,也许是觉得未来如同雾中的远山,轮廓模糊而不可触及。是应该珍惜当下,至少当下的路被两人此刻的坚定照亮着。
哪怕晨露会在午前消散,樱花只开灿烂的一周。
卧室的床榻上,她在梁言的身下娇柔的喊着他的名字,细长的双臂攀上了他的肩,在梁言亲吻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时,她适时的随着他的节奏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