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小孩来看病的这对夫妇,男的姓王,单名一个“恩”字。女的是付氏,小辈们都叫她付姨。二人本也是涡阳县的小康之家,前几日涡阳县发大水,把县城城墙都给泡垮了。灾民涌进县城,起初还买些米面粮食的过活,一两日后就开始抢粮了!
王家两口子见势头不对,就赶在骚乱前,提前逃了难。其实难民中,有很多这样的,是有些银钱傍身的,少的只是食物而已。
到了亳州城周边,兵丁很多,至少不会有人公开的抢劫了,他们总算是安定下来,寻思着找个机会能混进城区,这样就安稳了。
可是孩子一到城外就病了,看见旗帆上一个大大的红色回字,下面还写了“回春堂义诊”,二人就赶忙带着孩子来看病了。
这“回春堂”的大夫,都是烂好人,他们诓骗说自己没钱,女大夫还真信了,抓了药,也没收银子。
夫妇二人一路推着一辆板车,把孩子放在板车上,找了一处空地,搭上灶台,捡了柴火,就开始熬药。
旁边老妇见状,就问道:“你们家孩子生病了?”
付姨一边熬药,一边答道:“可不是,大夫说是风寒,发烧了!”
“哎,就是啊,这一路逃难,最遭罪的就是孩子……”
付姨疼惜的摸摸自己孩子的额头:“可不是嘛,还好是到了亳州城才生病的,要是在路上生病,你说可咋整!”
老妇见付姨要往陶罐里加水,赶忙问道:“你这熬药用的什么水?”
付姨指了指远处:“就是那边的井水啊!”
“那没用,你得去白莲社,他们那里有圣水,你去取一罐来,熬了药,孩子立马病就好了!”
“还有这事?那婶子,能不能带我去要些圣水来?”
老妇站起身:“那有啥,我带你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帮你们也是给自己攒功德。”
付姨把孩子放在板车上:“当家的,你在这儿看着孩子,我跟婶子去取些圣水来熬药。”
二人提着罐子,就到了白莲社的地盘,教社在难民堆里搭了草棚,里面供奉着尸陀林主的泥像,前面放有案桌,燃烧香烛,前面放上一口大缸,里面满满一缸的井水。不对,如今已经是圣水了。
教徒们一边教人念经,一边发放圣水。据说到了早上和晌午,这里还会施粥的。
一位教徒见到婆子,主动上前询问到:“李婶,你又带人过来了?”
李婶牵着付姨的手:“他家孩子病了,想要一壶圣水,回去给孩子熬药。”
那教徒打量了付姨一眼:“那没问题,你跟我念:尸陀林主,救难救苦,地狱不入,呼之得助!”
这顺口溜编的倒是挺顺口的。
付姨觉得这四句话,倒是朗朗上口,但是就是怎么也记不住,教徒念四五遍才把她教会。
“行了,可以领圣水了,你熬药喝药的时候,还是要把这四句话多念几遍,这样才有法力,能助你儿子早日康复的。”
付姨接过水,千恩万谢:“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教徒摆摆手:“诶,不要谢我,要谢就谢白莲社,谢谢尸陀林主保佑你!”
付姨又赶紧念两遍:“尸陀林主,救难救苦……”
接过一壶圣水,放在桌上:“这圣水要钱吗?”她忐忑的摸着自己的腹前。
教徒眼睛可比卢香尖多了,他一眼就看出这肚子前面是藏了钱的:“这个嘛,我们不收钱的,不过那里有个奉纳箱,你可以去投一点香火钱!可以给你攒功德。”
付姨有些犹豫。李婶就劝道:“跟孩子命比起来,这点钱算什么,你诚心越足,孩子好得就越快!”
付姨也就咬了咬牙,为了孩子能快些好起来,他直接从腹前衣兜里拿出一串钱,那可是小一百文啊,直接就给投进了捐献箱里,投完朝着尸陀林主拜了拜,一边拜还一边念叨:“尸陀林主,救难救苦……”
平时省吃俭用的,这求神拜佛倒是挺大方,一出手可就是一串钱。
付姨把圣水取回来,小心翼翼的倒进罐子里。药撒一些出去没关系,这圣水那是一点也没浪费。
仔仔细细的熬了药,给孩子喝下……
果然。到了傍晚,孩子就退烧了。
付姨丝毫不觉得是小柴胡汤救了孩子,一个劲的对王恩夸赞道:“我就说吧,这圣水管用吧?我这一串钱,没白花吧,这白莲社就是灵啊。尸陀林主,救难救苦,地狱不入,呼之得助……”
得,又开始念上了……
王恩呢,是个上门赘婿,从村里来到县城,虽然已经把公婆都熬死了,却还是十分惧怕这个媳妇,平时在家里就是个“耙耳朵”:“可是这一百文是不是也太多了,我买个饼都才三文钱。”
“你懂个屁!是孩子重要,还是钱重要,我花一百文买的水吗?是买的心安,你懂什么叫心安吗?”
王恩摇摇头:“媳妇说得都对,要是明天儿子病好了,我们还得去找那菩萨还愿呢。”
付姨瞪了他一眼:“什么叫那菩萨,你跟我念:尸陀林主,救难救苦,地狱不入,呼之得助!赶紧念会了,明天去还愿的时候,不能给我丢脸啊。”
哎……这医馆把病人看好了,从来就没有还愿的。这求神拜佛,却总是有“还愿”这个规矩。
……
而卢生这头,刚刚考完试,那是一点没得空休息,就开始忙上了。
难民里病人很多的。长途奔走,一部分人是外伤,割破个脚啊,扭到腰什么的,还有吃了脏东西拉肚子的,天气变化受了风寒的……
这一天忙到黑,他倒是是救了很多百姓,看病他是不会的,但是外伤他比较在行,用烧酒消毒,配了类似“云南白药”的药粉,处理了很多外伤病患。
虽然也有白眼狼,但灾民们那一句句感谢,一句句活菩萨,还是让卢生有点飘飘然……
大雨初歇,天空放晴,已经是八月十四,天空高悬的月亮,也快是满月了。
卢生坐在老康酒坊的台阶上,看着满街席地而睡的灾民,心里有些同情心泛滥。
夜深人静,卢香走到台阶上和他并排坐下:“明天,我们要不要施粥?”
卢生捂着自己的钱袋子:“这个……这个就不必了吧!?”
卢香也不为难他,知道弟弟积攒这些家财不易:“那就算了,你能让师父免费抓药,已经算是行善积德了。”
卢生不喜欢“行善积德”这个词。他只想攒钱,不想积德,就算是做好事,那也只是图个心安,不是为了积德。
行善积德本质上,只会为了图个“善有善报”,说白了就是想积攒一些“德”,来和老天爷换福报,卢生不喜欢这桩生意。
他不想说这些道理,咳嗽两声,换了个理由:“施粥就算了,我听说白莲社已经在施粥了,我们嘛,就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治病救人还忙不过来呢。”
卢香想想也对,就他们这些人手和财力,能免费治病,让城外不爆发疫情,已经算是顶天的功德了。
……
翌日,八月十四,城外果然有人在施粥了。不是官府,是白莲社组织了一些城内商贾富户,在城周围摆开粥铺,开始施粥。
粥铺前面都挂上一面碧绿旗帜,绘着一朵三瓣白莲花,旗子也有讲究,名叫:“碧池白莲花”旗。
这名字……还好是在大宋,要是放在黄粱梦里,这又是“碧池”,又是“白莲花”的,这骂得是挺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