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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四年·春

一个月后,初春的洛阳城终于褪去了冬日的寒意。护城河边的柳枝抽出嫩绿的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城中的百姓们早已换下了厚重的冬衣,三三两两地在街上走动,不时驻足观望那些从各州郡赶来的僧侣道士。

\"听说今日雍王要在明堂召见这些高僧大德呢。\"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压低声音对旁边的茶摊老板说道。

\"可不是嘛,\"茶摊老板擦了擦汗,\"昨儿个就看见禁军在清道,那阵仗可大了。\"

皇城正南的明堂前,一队队禁军肃立如松,银色的甲胄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冷光。他们手中的长枪笔直地指向天空,枪尖上系着的红缨在风中猎猎作响。偶尔有飞鸟掠过,也被这肃杀之气惊得慌忙转向。

来自天下各州郡的僧侣、道士们陆续入城。白马寺的僧人们身披杏黄色袈裟,手持念珠,步履沉稳;而终南山的道士们则一袭青色道袍,头戴莲花冠,腰间悬着铜铃,行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两派人马在宫门前相遇,彼此合十作揖,眼中却都带着几分审视。

明堂内,曹璟端坐在主位之上。他今日特意换上了玄色朝服,金线绣制的五爪金蟒在衣襟上蜿蜒盘旋,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白玉佛印,指腹感受着上面\"慈悲为怀\"四个字的凹凸纹路。

\"大王,”身旁的内侍小声提醒,\"人都到齐了。\"

曹璟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他看到白马寺的老住持双手合十,雪白的眉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也注意到终南山的张天师紧握拂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每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今日召诸位高僧大德、道长真人至此,\"曹璟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明堂为之一静,\"只为论一论——佛道二教,谁可为大魏之国教?\"

他的话音刚落,堂下顿时一片哗然。僧侣们窃窃私语,道士们交头接耳,像是一锅突然煮沸的水。

白马寺的慧明老住持颤巍巍地站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佛法自东汉传入中土,历经数百年,早已深入人心。我佛慈悲,普度众生,自当为国教首选啊!\"他说到激动处,白眉不住颤抖。

\"荒谬!\"终南山的张天师猛地站起,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道法自然,上合天道,下安黎民,乃我华夏正统!岂是外域之教可比?\"他的声音洪亮,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两派争执渐起,言辞越来越激烈。有人引经据典,有人举例论证,明堂内一时唾沫横飞。曹璟冷眼旁观,注意到几个年轻气盛的僧人已经面红耳赤,而几个道士则暗中攥紧了拳头。

没有人发现,明堂两侧的深红色帷幕之后,控鹤卫的暗探们正屏息凝神。他们手中的毛笔在纸上快速移动,记录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动作和言论。偶尔有人说得过于激动,暗探就会在名字旁边画上一个特殊的记号。

曹璟的指尖依然在佛印上摩挲,眼神却愈发深邃。他想起三日前控鹤卫送来的密报,说佛道两派在民间已经势同水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冷笑。

——————

与此同时,洛阳城外三十里的山道上,贾充勒住缰绳,任由坐骑踏着碎步前行。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粗布素袍,腰间只悬着一枚不起眼的铜印,乍看倒像个寻常的游学士子。只是那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里,时不时闪过刀锋般的冷光。

山风掠过道旁半人高的野草,发出沙沙声响。贾充伸手拂开被吹到面前的枯叶,眯眼望向半山腰。那里,普渡寺的金顶在夕阳下泛着刺目的光,隐约还能听见梵钟嗡鸣。

\"查清楚了吗?\"他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跟在右侧的控鹤卫统领立刻驱马上前半步。这人作商队管事打扮,满脸风霜却掩不住精悍之气。\"回大人,\"他压低声音,\"这半月兄弟们扮作香客、货郎混进去六趟。那庙里和尚吃饭用的都是鎏金碗,方丈禅床底下藏着整箱的借据。\"

贾充的指节在缰绳上轻轻敲打,忽然笑了一声。这笑声让几个控鹤卫不约而同绷直了脊背——他们太熟悉这位大人发出这种笑声意味着什么。

\"接着说。\"贾充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麻绳捆扎处已经磨得发亮。

\"是。寺后谷地里藏着二十亩私田,用的都是附近农户抵债的壮劳力。上个月有个佃户女儿被......\"统领喉结滚动了下,\"那姑娘投了井,她爹提着柴刀闯山门,被武僧打得吐了三天血,昨夜里断气了。\"

竹简在贾充手里\"咔\"地响了一声。他低头看着简牍上密密麻麻的墨字,最上面一行还沾着暗褐色的痕迹——那是三日前查抄净慈寺时,某个秃驴的血溅上去的。

\"好个普渡众生。\"贾充突然扬手将竹简抛给统领,\"加上这条。\"他望着山寺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堆待斩的囚犯,\"告诉弟兄们,香火钱记得清点仔细。主公正为南征筹饷呢。\"

马蹄声再次响起时,惊飞了草丛里一群麻雀。贾充摸了摸袖袋里冰凉的虎符,忽然想起出门时小女儿拽着他衣袖问\"爹爹何时带我去看放生池\"。他嘴角抽了抽,一夹马腹冲进了漫天霞光里。

——————

明堂内,檀香缭绕,却掩不住剑拔弩张的气氛。佛道两派高僧大德分列两侧,早已争得面红耳赤。一位白眉老僧手中念珠转得飞快,青筋暴起的手背显露出内心的焦躁。

\"阿弥陀佛!我佛门普度众生,岂是尔等炼丹求仙可比?\"老僧突然拍案而起,佛珠应声而断,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对面身着青灰道袍的天师道掌门冷笑一声,袖中拂尘猛地一甩:\"好个普度众生!去年豫州大旱,你们寺庙可曾开过一粒米粮?\"

就在这当口,曹璟忽然抬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堂内霎时鸦雀无声。裴秀站在文臣队列中,看见几位年轻僧人喉结滚动,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曹璟缓缓起身,玄色朝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一步步走下台阶,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注意到天师道掌门悄悄往后挪了半步,而那位白眉老僧的袈裟下摆在微微颤抖。

\"诸位皆言己教至善......\"曹璟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在说到\"可为何\"三个字时骤然拔高。曹璟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方白玉佛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狠狠掷向地面。

\"啪!\"

玉碎之声清脆刺耳,碎片飞溅到最近的一位僧人脸上,划出一道血痕。那僧人却不敢抬手去擦,只是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佛寺之内,藏金纳银,兼并土地,甚至私设公堂?\"曹璟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最后几乎贴着那位白眉老僧的面门。裴秀清楚地看见老僧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皱纹沟壑蜿蜒而下。

天师道掌门眼珠一转,突然一个箭步上前,道袍下摆差点绊倒自己:\"大将军明鉴!我道家清静无为,绝无此等恶行!\"他说得又快又急,像是生怕被人打断。

曹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如刀般扫过众人:\"是吗?\"他轻轻击掌三下,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心里一颤。

控鹤卫抬着数十口黑漆木箱鱼贯而入,箱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当第一口箱子被掀开时,裴秀听见身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里面堆满了账簿,最上面那本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

\"这些,\"曹璟用脚尖踢了踢一口箱子,里面的戒刀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都是从诸位'清净之地'搜出来的。\"

堂内静得能听见汗水滴落的声音。一位年轻僧人突然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曹璟身旁的老僧想扶又不敢扶,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

曹璟背过身去,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裴秀看见曹璟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激动。

\"自今日起......\"曹璟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当说到\"严惩不贷\"四个字时,裴秀注意到天师道掌门手中的拂尘\"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众僧道互相交换着眼色,有人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却颓然低下头。此刻他们终于明白,这场看似公平的辩论,不过是请君入瓮的局。裴秀瞥见那位白眉老僧偷偷去摸袖中的佛珠,却摸了个空——方才争执时,早已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