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一月,广东四会市。
一辆挂着“桂A”牌照的红色“迪赛”轿车,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在公路上疯狂逃窜,引擎发出撕裂般的轰鸣。
后方,警笛长鸣,警车紧咬不放。一场数公里的追逐后,轿车被最终逼停。车门打开,三名年轻男子面色惨白地被警方逐一拽出。
当后备箱被撬开时,在场的所有干警都倒吸一口冷气——里面杂乱地堆放着霰弹猎枪、十字镐、铁铲、沾着泥土的铁棒,以及数卷用途不明的封口胶。
这些工具上沾染的污渍与泥土,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些未被揭露的黑暗行径。
这个看似普通的交通稽查事件,犹如一把钥匙,猛然撬开了四个月前,笼罩在广西武鸣县上空的一桩血腥谜案。
让我们将时间拨回至1996年11月4日,那个恐怖的凌晨。
广西武鸣县锣圩镇,银桥水库附近的盘山国道在夜色中蜿蜒,寂静得只能听见虫鸣。
个体司机宁武海驾驶着满载塑料凉鞋的货车,姐夫范王文和广东货主洪壮同在车上。
突然,一道刺眼的车灯从后方射来,一辆红色轿车猛地超车,随即一个凶狠的甩尾,将货车逼停在路边。
宁武海还来不及咒骂,两侧车门已被猛地拉开,三支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抵住了他们的额头。
歹徒动作娴熟,一言不发,用绳索和封口胶将他们捆得结结实实,眼睛和嘴巴也被牢牢封住。
三人像货物一样被塞进驾驶室后排的卧铺上,绝望地感受着车辆被劫持者开动,颠簸着驶离公路,最终停在一片散发着松脂清香的林地——后来才知道,这里名叫“敢虎”松树林。
在密林深处,抢劫先开始了。歹徒搜走了他们身上所有的现金和值钱物品。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紧接着,冰冷的铁棍带着风声,朝着他们的头部、颈部、腿部猛烈击打!骨骼与钝器撞击的闷响,在寂静的松林间令人毛骨悚然。
宁武海在剧痛中失去知觉,又在更剧烈的疼痛中苏醒。他听见不远处传来“噗噗”的掘土声,以及歹徒压低嗓音的交谈——他们正在挖坑,准备掩埋他的同伴。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与剧痛,他凭借残存的力量,挣扎着向身后更深的黑暗中蠕动着爬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苏醒过来的洪壮也开始了逃亡,他踉跄着跑出不远,却被歹徒发现,随即被追上,乱棍打死在了距离坑穴六十米外的地方。
当歹徒们回头准备处理宁武海的“尸体”时,发现他竟然不见了。
惊恐万状的他们在黑暗中挥舞铁棒,疯狂地抽打灌木丛,却一无所获,最终只得仓皇驾车逃离。
于是,在那个寒冷的秋夜,浑身是血、几乎休克的宁武海,成了这起血腥劫杀案中唯一的幸存者。
他凭着模糊的意识和求生的意志,一路连滚带爬,终于在黎明时分,用尽最后力气,撞开了锣圩镇派出所的大门。
现场勘察,触目惊心。
武鸣县公安局局长邓洪亲率首批干警赶到“敢虎”松树林。
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老刑警也为之动容:地上血迹斑斑,从新挖的土坑中起出的范王文尸体,头部、颈部、脚部遭受了超过三十处的钝器伤,面部已被砸得严重变形;另一具洪壮的尸体倒在远处,更是血肉模糊,难以辨认。
然而,悲剧远不止于此。
在附近群众的指点下,干警们又在另一处洼地挖出一具已高度腐烂、面目全非的男性无名尸。法医鉴定显示,此人死于大约十个月前,死因同样是头部遭受钝器重击。
邓洪局长敏锐地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同一犯罪团伙犯下的系列罪行,当即决定并案侦查。
迷雾重重的侦破。
县公安局成立了“11·4”专案组。唯一的线索提供者宁武海,因头部遭受重创且当时环境黑暗,仅能模糊回忆起歹徒驾驶的是一辆红色“迪赛”轿车。
有群众反映,曾在1995年见过几个开红色轿车的年轻人在路边饭店吃饭,其中一人似乎常在里建华侨农场一带活动。
警方据此进行了多次严密排查,却始终未能锁定嫌疑人。
案件侦破工作陷入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僵局。来自社会各界的压力和上级领导的督办令,让邓洪局长和他的战友们倍感压力,他们立下誓言:“不破此案,誓不为警!”
柳暗花明,粤桂联动。
转机在1997年元月20日出现。广西区公安厅接到了来自广东四会市的通报:他们截获了一辆可疑的广西牌照红色“迪赛”车,车上三名男子(李海、朱骏友、潘源志)以及车上的作案工具,与“11·4”案件特征高度吻合。
广西警方立即判断,这极可能就是他们苦苦追寻的凶手。刑侦总队副总队长刘志强亲赴武鸣,武鸣县公安局副局长曾冠芳随即带领12名精干力量,远赴广东提解嫌疑人。
事后证明,这一判断精准无比。李海,这个两次入狱的悍匪,正是这个杀人团伙的头目;朱骏友则是其主要同伙。
审讯室内的决战。
元月23日,嫌疑人被押回武鸣。审讯初期,李海等人极其狡猾,百般抵赖,妄图蒙混过关。
僵持持续到25日,转机出现——自治区公安厅技侦部门的鉴定结果确认,从李海车上搜出的十字镐缺口,与“敢虎”松树林杀人现场提取到的一块生锈残铁完全吻合!
25日晚九点,决战时刻到来。邓洪局长亲自坐镇主审李海。在短暂的沉默对峙后,邓局长猛地举起那把作为关键物证的十字镐,厉声喝道:“李海!你车上这把十字镐上面的缺口,崩掉的铁块到哪里去了?!”
李海抬眼一看,脸色骤变,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邓局长趁势猛攻,“啪”地将一个物证袋拍在桌上,里面正是那块现场找到的残铁:“你看清楚了!这是从‘敢虎’松林杀人现场挖出来的,和你这把十字镐的缺口严丝合缝!你还有什么话说?!”
心理防线被瞬间击溃。李海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喃喃道:“完了……我说,我全说……”
他不仅彻底交代了“11·4”血案的整个过程,还供出了黄鸿裕、潘甘宁、陶儒峰、申建宁、陈仁海等同伙,并牵出了另外数起手段同样残忍的劫杀命案。
雷霆收网,恶魔伏法。
口供既得,收网行动立即展开。邓洪局长不顾连夜审讯的疲惫,在26日清晨六点即部署抓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 26日上午七时许,一套严密的追捕方案制定完成。
· 仅一个多小时后,案犯黄鸿裕、潘甘宁、陶儒峰便相继落网。
· 28日凌晨,申建宁在其家中被擒。
· 最具戏剧性的是抓捕陈仁海。警方通过做其开出租车的哥哥的思想工作,设下诱饵。29日早晨,不明就里的陈仁海因哥哥一夜未归,竟然主动跑到公安局报案,结果自投罗网。
短短三天,这个血债累累的杀人团伙被一网打尽!
十年罪孽,罄竹难书。
随着审讯的深入,这个以李海为首、主要由“两劳”释放人员组成的犯罪团伙的滔天罪行被彻底揭露。
从1987年至1997年的十年间,他们在广西、广东两省流窜作案,共实施抢劫杀人大案6起,残忍杀害8人,重伤1人。其手段之凶残,令人发指:
· 1987年,李海、黄鸿裕在广东吴川诱骗一名货主,将其杀害后,运回武鸣锣圩砖厂附近荒坡挖坑掩埋,所劫货物则拿去销售。
· 1989年4月,李海、黄鸿裕、潘甘宁、陶儒峰合谋,在邕武公路骗雇个体司机潘宗卫,至预定地点后,四人围殴将其杀害,埋尸废窑旁,随后劫车前往广东行骗。
· 1994年1月,李海、黄鸿裕、申建宁在广州骗雇广西百色司机宁家强及其母亲周梅仙,途中用铁锤将母子二人活活打死,劫财弃尸后驾车逃回广西。
· 1995年8月,仅因经济纠纷,李海便指使陈仁海,将曾经的合伙人何海光诱骗至“敢虎”松树林杀害埋尸。
多行不义必自毙。1996年“11·4”血案后,因有幸存者逃脱,他们虽一度外逃躲避风声,但终究难逃法网。
1997年元旦后,他们以为风头已过,再次出动作案,最终在广东四会彻底终结了其罪恶的生涯。
正义的审判。
1997年4月3日,广西南宁市中级人民法院召开宣判大会,对这支广西建国以来最大的恶性抢劫杀人团伙案进行一审判决:
以故意杀人罪、抢劫罪等数罪并罚,判处李海、黄鸿裕、潘甘宁、朱骏友、申建宁五人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处陶儒峰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以故意协从杀人罪判处陈仁海有期徒刑十年。
一声枪响,恶魔伏法。那片曾笼罩在“敢虎”松林的腥风血雨,以及长达十年的罪恶之旅,终于随着正义的审判,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