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山谷的日子,清苦却也充实。
每日里,除了聆听顾先生的教诲,与这位大儒探讨学问,陈平安便是独自一人,在竹林深处,潜心研读。
顾先生所藏之书,浩如烟海,其中不乏一些孤本善本,以及前人名宿的读书心得。
这些,都为陈平安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其对儒家经典和为官之道,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转眼,又是数月过去。
山中不知岁月,世上已近秋闱。
乡试的日期,一日紧过一日。
这日午后,陈平安正在茅庐前的石桌旁,与顾先生对弈。
棋盘之上,黑白交错,杀伐激烈。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只见一名身着墨韵斋伙计服饰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陈……陈案首,顾……顾先生。”
那伙计跑到近前,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何事如此慌张?”
顾先生放下手中的棋子,眉头微蹙。
“可是府城出了什么变故?”
陈平安心中也是一动,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回……回禀陈案首,顾先生。”
那伙计缓过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函,双手奉上。
“这是南淮府钱掌柜,托小的快马加鞭,务必亲手交到陈案首手中的密信。”
“钱掌柜的密信?”
陈平安心中一凛,连忙接过信函。
信封之上,并无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墨韵斋标记。
但那火漆的颜色和封口的方式,却是陈平安与钱掌柜事先约定好的暗号。
表明此信十万火急,且内有要事。
陈平安不敢怠慢,立刻撕开火漆,取出信纸,仔细阅读起来。
信上的字迹,是钱掌柜亲笔所书,略显潦草,显然是仓促之间写就。
但信中所述的内容,却让陈平安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平安,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先生见陈平安神色有异,开口问道。
陈平安放下信纸,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先生,府城那边,怕是真的出事了。”
“钱掌柜在信中说,最近几日,南淮府城内,突然流传起一些关于晚生的谣言。”
“哦?什么谣言?”
顾先生问道。
“谣言说,晚生在之前的府试之中,之所以能够高中案首,并非凭借真才实学,而是……而是因为贿赂了主考官刘学政大人。”
陈平安语气平静地说道,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寒芒。
“胡说八道。”
顾先生闻言,冷哼一声。
“刘敬舆(刘学政的字)为人方正,刚直不阿,岂是那种贪赃枉法之辈?”
“再者,你小子的那篇策论,老夫也曾读过。确实是见解独到,文采斐然,当得起案首之名。”
“先生明鉴。”
陈平安点了点头。
“晚生也相信刘学政大人的清白。只是,这谣言来得蹊跷,又恰逢乡试在即,其用心之险恶,不言而喻。”
“哼,无非是些宵小之辈,嫉贤妒能,惯用的下作伎俩罢了。”
顾先生不屑地说道。
“你小子如今声名鹊起,难免会招来一些人的嫉恨。不必将这些污言秽语,放在心上。”
“先生说的是。”
陈平安应道。
“只是,钱掌柜在信中还提到另一件事,让晚生不得不警惕。”
“何事?”
“钱掌柜说,散布这些谣言的,似乎并非寻常百姓,而是……而是有一些官方背景的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甚至,还有人拿着一些所谓的‘证据’,向都察院和按察司衙门,递了状纸,要求彻查此事。”
“什么?”
顾先生闻言,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竟有此事?看来,对方是想将你置于死地啊。”
“都察院和按察司,那可是专管纠察百官,整肃吏治的衙门。一旦被他们盯上,即便是清白之身,怕是也要脱层皮。”
“而且,此事一旦闹大,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对你的名声,都会造成极大的损害。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你接下来的乡试。”
“先生所言极是。”
陈平安心中,也是一片沉重。
对方这一招,当真是阴险毒辣。
直接从名声上入手,想要将自己彻底搞臭。
而且,还牵扯上了刘学政。
这分明是想一箭双雕,将自己和刘学政,一同拉下水。
“可知是何人所为?”
顾先生问道,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怒意。
“钱掌柜在信中并未明说,但字里行间,似乎指向了……徐家。”
陈平安缓缓说道。
“又是那个徐子陵?”
顾先生眉头紧锁。
“这小子,年纪轻轻,城府倒是不浅。看来,上次在兰亭雅集和考场之上吃的亏,让他怀恨在心,如今是想变本加厉地报复了。”
“只是,他一介学子,即便其父是通判,又岂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构陷朝廷命官和府试案首?”
“这背后,怕是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者说,有更强大的人在支持他。”
“先生高见。”
陈平安心中,也是如此猜测。
徐子陵虽然可恶,但以他一人之力,怕是还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这背后,定然还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操控着一切。
“那小子,如今有何打算?”
顾先生看向陈平安,问道。
“钱掌柜在信中说,都察院和按察司那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此事。刘学政大人,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陈平安说道。
“钱掌柜建议晚生,暂且不要返回府城,以免落入对方的圈套。最好是能寻个地方,避避风头,待事情平息之后,再做打算。”
“避风头?”
顾先生冷笑一声。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以为,躲起来,就能解决问题吗?”
“对方既然已经出手了,就不会轻易罢休。你越是退缩,他们便会越是得寸进尺。”
“那依先生之见,晚生当如何应对?”
陈平安虚心请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顾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既然对方已经将战火烧到了家门口,那咱们便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你小子,即刻启程,返回南淮府城。”
“什么?返回府城?”
陈平安闻言,也是微微一愣。
“先生,此时返回府城,岂非自投罗网?”
“哼,自投罗网?”
顾先生捋了捋胡须,笑道。
“老夫倒要看看,那些宵小之辈,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你此番回去,不仅要洗刷自己的冤屈,更要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都给老夫揪出来,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玩火自焚。”
“先生……您的意思是……”
陈平安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顾先生的用意。
“没错。”
顾先生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
“老夫虽然归隐多年,不问世事。但有些人,若是做得太过分了,老夫也不介意,活动活动筋骨,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你且先行一步,老夫随后便到。”
“有老夫在,定保你无恙。”
听到顾先生这番话,陈平安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
这位隐居多年的大儒,平日里虽然看起来孤高冷傲,但关键时刻,却如此仗义相助。
这份情谊,当真是弥足珍贵。
“多谢先生。”
陈平安躬身行了一礼,语气中充满了感激。
“只是,此事凶险,晚生不想连累先生……”
“哼,连累?”
顾先生摆了摆手,打断了陈平安的话。
“老夫活了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几个跳梁小丑,还奈何不了老夫。”
“你小子,只管放手去做便是。天塌下来,有老夫给你顶着。”
“是,学生明白了。”
陈平安心中豪气顿生,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既然顾先生如此支持,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就是一场风波吗?
正好借此机会,看一看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究竟有何能耐。
也让他们知道,自己陈平安,绝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事不宜迟,你即刻启程吧。”
顾先生催促道。
“记住,行事要沉稳,莫要冲动。多动脑子,少动拳头。”
“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陈平安再次行礼,然后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顾先生捋了捋胡须,眼中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这小子,倒有几分老夫当年的风采。”
“南淮府这潭死水,也是时候,该搅动搅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