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发改委十八楼会议室的落地窗外，初夏的阳光将临江照得波光粼粼。
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各厅局负责人，空调出风口无声地吐着冷气，却驱不散室内凝重的氛围。
吴欢将三份烫金封皮的项目书推到长桌中央，金属文件夹与实木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如同一声枪响。
\"临江石化扩建、东吴煤电一体化、保税区三期。\"他修长的手指依次点过三份文件，\"全部暂停重新评估。\"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分管工业的副省长陈志明猛地站起身，搪瓷茶杯在桌面上震出一圈涟漪：\"吴欢同志！这三个项目总投资四百七十亿！关系到三万人就业！省里重点工程你说停就停？\"
吴欢没有立即回答。他按下遥控器，投影仪在幕布上打出一张最新水质监测图——临江入海口处一片刺目的红，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也关系到三十万人饮水安全。\"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cod超标23倍，苯并芘超标178倍。各位知道苯并芘是什么吗？\"
他操作平板调出一张医学影像：\"这是临江县医院上周确诊的第三例胆管癌患者，64岁，一辈子住在江边。\"
会议室角落突然传来一声冷笑。财政厅长王磊慢条斯理地翻开笔记本：\"环保厅的数据，向来很灵活啊。\"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去年中央督察期间，某些监测站可是会'智能跳闸'的——领导来了数据就正常，领导走了就超标。\"
几位局长发出心照不宣的轻笑。
陈志明副省长脸色稍霁，重新坐回椅子上。
吴欢从公文包取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是只锈迹斑斑的老式U盘。\"这是朱孝文老厅长十年前埋在7号监测站地下的备份数据。\"
他转向脸色骤变的王磊，\"要现在比对吗？王厅长似乎对监测站很了解？\"
会议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王磊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闪烁不定。 \"环保不能凌驾于发展之上！\"
陈志明拍案而起，\"东吴是工业大省，没有这些企业，财政税收从哪里来？民生保障怎么落实？\"
\"陈省长说得好。\"吴欢调出一组图表，\"这是近五年这些企业的实际纳税额与获得补贴的对比。以临江石化为例，去年纳税8.7亿，获得环保补贴、技改补贴等合计11.3亿。换句话说——\"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我们在用全省人民的钱，请他们污染我们的母亲河。\"
发改委主任林向荣突然插话：\"吴省长，这些项目都经过环评...\"
\"环评报告第37页。\"吴欢直接打断他，从文件夹抽出一沓纸，\"关于重金属沉降预测的数据，与气象局历史资料明显矛盾。需要我请专家组重新验算吗？\"
会议在火药味中持续了两个小时。当吴欢最终宣布成立联合调查组时，陈志明已经摔门而出，王磊则全程阴沉着脸记录着什么。
散会后，吴欢的秘书小张快步跟上，压低声音：\"领导，刚接到通知，下午三点临时召开省委常委会，程书记亲自定的议题。\"
吴欢望向窗外。江对岸，临江石化的烟囱正喷吐着灰白色烟雾，在湛蓝天空上划出一道丑陋的疤痕。
省委常委会会议室的电子门禁罕见地启动了虹膜双重认证。吴欢将眼睛对准扫描仪时，注意到安保负责人换成了一个陌生面孔。
\"同志们，今天临时讨论临江流域综合治理方案。\"省委书记程建国敲敲话筒，声音沙哑，\"先请吴欢同志汇报。\"
吴欢刚站起身，陈志明就推过一摞材料：\"这是省内76家企业家的联名信，警告环保标准再加码会导致产业外逃。\" \"正好。\"吴欢也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推过去，\"这是瑞士信贷银行流水，显示联名企业中27家负责人在越南、柬埔寨等地购置了共计八千亩工业用地。\"
他顿了顿，\"最有趣的是，这些交易都集中在中央环保督察组进驻消息公布后一周内。\" 会议室突然死寂。
文件右上角的蓝色水印清晰显示\"国际反洗钱组织提供\"。
\"说到外逃...\"吴欢又取出张照片，\"刘省长女婿在澳洲珀斯注册的锂矿公司，用的可是从东吴走私的稀土提纯技术。技术来源很有意思——东吴冶金研究院2018年'失窃'的那批图纸。\"
茶杯翻倒的声音格外刺耳。分管科技的刘副省长脸色煞白，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程书记突然插话：\"小吴啊，听说你拒绝了德国蒂森克虏伯的治污技术引进？人家世界五百强，技术应该可靠吧？\"
\"因为他们报价单藏着陷阱。\"吴欢放大合同附件的小字，\"使用费按实际减排量计算——意思是他们巴不得企业继续多排污，这样'治理空间'才大，他们赚得才多。\"
他调出德国本土同类技术报价，\"同样的设备，卖给我们的价格是德国企业的三倍。\"
会议持续到华灯初上。
当吴欢走出省委大楼时，天空已布满阴云，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闷热。 黑色奥迪A6缓缓驶出大院。吴欢揉了揉太阳穴，公文包静静躺在身旁，里面装着那份染血的《临江流域污染企业关联图谱》——环保厅前厅长朱孝文用命换来的证据。
\"领导，后面有辆灰色大众从常委会开始就跟上我们了。\"司机老周瞄着后视镜，声音紧绷，\"要甩掉吗？\"
吴欢正要摸手机，一道刺眼的远光灯突然穿透雨幕。
巨大的水泥罐车如钢铁巨兽般从岔路口横冲过来，老周猛打方向盘，防弹车门在金属扭曲声中凹陷。
世界天旋地转。安全气囊爆开的瞬间，吴欢看见公文包从碎裂的车窗飞了出去。
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流下，他挣扎着去抓落在雨地里的皮包。
\"公文包...\"吴欢咳着血沫往前爬。黑暗中，有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抢先摸到了公文包搭扣。
\"吴省长别动。\"陌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奇怪的电子音效，\"有人花三百万买这里面的东西。\" 手电筒光柱下，枪口的蓝光格外刺眼。
吴欢突然笑了：\"知道为什么我用老式指纹锁公文包吗？\"
\"砰！\" 爆裂的不是子弹，而是公文包夹层里的自卫式染色剂。
持枪人惨叫着捂住眼睛——他的双手此刻正变成荧光绿色，与三天前保税区纵火案现场提取的指纹完全一致。
暴雨冲刷着扭曲变形的车门。吴欢的指尖离染色剂染绿的指纹只有三寸，那人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枪口再度抬起——
\"砰！\" 枪声在雨夜中炸响，但倒下的却是袭击者。老周握着冒烟的配枪，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肋间渗血的伤口：\"领导...包...\"
吴欢拽过公文包，金属搭扣在剧烈撞击下已经变形。他用力掰开夹层，染血的文件袋上\"绝密\"二字在闪电照耀下格外刺目。 《临江流域污染企业关联图谱》——这份余永良临终前托付给他的名单，详细记录了省内二十七家高污染企业与省委、省政府官员的利益输送网络。最后一页的股权穿透图显示，这些企业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离岸账户：\"东海环保基金会\"。
\"去省纪委...快...\"老周的声音越来越弱。
吴欢摸出手机，屏幕在撞击中碎裂，但紧急通话键还能用。 \"这里是省委值班室。\" \"我是吴欢，遭遇袭击，请求...\"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引擎轰鸣。
两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越野车冲破雨幕，雪亮的远光灯将事故现场照得如同白昼。
省纪委大楼七楼应急会议室，十二名纪检干部围着投影仪沉默不语。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十分，窗外暴雨如注。
\"根据吴欢同志提供的线索，我们连夜核查了东海基金会。\"省纪委副书记李明敲击键盘，眼睛布满血丝，\"过去五年，共有23.7亿资金通过这个渠道洗白。\"
画面切换到企业排污数据与官员任职轨迹的叠加图，每条污染超标曲线背后，都精准对应着某位领导的升迁节点。 \"最关键的在这里。\"李明调出银行监控截图，放大右下角，\"基金会实际控制人武小琳，上周在慕尼黑分行取款时，无意中露出了这个——\"
照片里，武小琳手腕上的铂金手链刻着\"h.K\"字样，在柜台灯光下闪闪发亮。 \"汉斯·克劳斯的家族标记。\"中央纪委视频会议屏幕上的沈国华声音凝重，\"德国蒂森克虏伯集团第二大股东，三年前正是他推动与东吴省的'环保合作'。\"
突然，会议室大门被推开。满身是血的吴欢扶着门框，将染绿的指纹样本拍在桌上：\"凶手身份确认了，是保税区安保主管赵大勇——他另一个身份是武卫国的远房表弟。\"
程书记猛地站起身：\"武卫国？已经调到省人大那个武卫国？\" \"正是。\"吴欢冷笑，\"也是二十年前临江石化建厂时的总指挥。\"
黎明时分，吴欢站在程书记办公室窗前。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办公楼前\"为人民服务\"的鎏金大字上。桌上摆着两份刚签发的文件： 《关于在全省开展环保领域专项巡视的通知》 《提名吴欢同志任东吴省代省长的建议》
\"压力会很大。\"程书记递来一杯浓茶，眼底带着担忧，\"你动的不只是几个企业，而是三十年形成的利益格局。\"
吴欢望向窗外。
临江对岸，临江石化的烟囱依然在喷吐烟雾，但远处地平线上，已经能看到风力发电机缓缓转动的白色叶片。
\"我记得老厅长说过...\"他轻声说道，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杯上\"清正廉洁\"四个字，\"环保这把火，要么不烧，要烧就得烧透。\"
办公桌抽屉里，静静躺着一份刚收到的国际传真。程书记犹豫片刻，还是将它递给吴欢： 【慕尼黑警方通报】武小琳别墅发现遗书，疑似服用过量安眠药。现场留有一枚h型戒指，内侧刻着\"Endspiel verloren\"（终局已败）。
吴欢盯着最后三个单词，眉头紧锁。
太简单了，一切都结束得太简单了。他想起车祸前那辆跟踪的灰色大众，想起赵大勇临死前诡异的电子音，想起武小琳手腕上那个闪亮的\"h.K\"标记。
窗外，暴雨过后的城市焕然一新。但吴欢知道，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其实仍然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