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大捷的余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已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疏勒城下的血色残阳,不仅映照了大唐赫赫武功,更彻底改写了中亚乃至整个欧亚大陆的力量格局。帝国的视野,自此毫无阻碍地越过帕米尔高原,投向了那片被罗马人称为“内海”的蔚蓝水域,以及更遥远的西方世界。
大明宫紫宸殿内,硝烟散尽后的战略评估与新一轮的布局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巨大的寰宇图上,代表大唐势力的赤色标记已然牢牢钉死在疏勒,其影响力如潮水般向西蔓延至药杀水乃至乌浒水流域。
“陛下,”兵部尚书手持玉笏,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疲惫后的兴奋,“苏、裴二位将军联名奏报,大食残部已远遁至波斯故地呼罗珊山区,短期内绝无再犯之力。西域大小城邦、部落,遣使输诚者络绎于道,安西大都护府威信,已然确立!”
户部尚书则补充道:“缴获甚众,牛羊、马匹、金银器皿无数,足以弥补此番征战损耗,且有盈余。然,大军久驻西域,钱粮转运,耗费依然巨大。”
李琰端坐龙椅,目光深邃,仿佛已穿透殿宇,看到了万里之外的景象。他轻轻敲击着御案,沉吟片刻,朗声道:
“西域之胜,非为一城一地之得失,乃是为我大唐打开西进之门户!传朕旨意:
其一,于疏勒设‘安西节度使’,总揽军政,以裴行俭为首任节度使,苏定方暂留西域,协助肃清残敌,稳定局势后凯旋回朝。
其二,仿照中原,在西域择地设立军镇、屯田,招募本地健儿为‘义从’,以胡制胡,减轻内地转运之压。
其三,擢升王玄策为鸿胪寺卿,赏其临机决断之功。待其归国,另有重用。
其四,着令黑海切尔松尼斯总督赵文渊,以西域大捷为契机,加大与拜占庭帝国之联络,朕要知晓那位‘罗马皇帝’对此番变局之反应。”
他的手指最终落在了寰宇图上那片蔚蓝的“内海”——黑海与更远处的地中海。
“西进之路,陆海并重。陆路,以安西为根基,步步为营,消化中亚。海路……”李琰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则以黑海为跳板,让我们的船只,驶入罗马人的‘内海’!水师都督周淮安可有奏报?”
太子李琮出列答道:“禀父皇,周都督月前曾有密奏,言及已按陛下先前指示,利用可萨汗国提供的木材和匠人,于切尔松尼斯港开始建造适于内海航行的‘黑海级’战舰,其船体较‘海鲨级’更为低矮灵活,并加装了可投射猛火油的小型弩炮。同时,商船队已多次往返于克里米亚半岛与君士坦丁堡之间,航线逐渐熟悉。”
“好!”李琰抚掌,“告诉赵文渊和周淮安,帝国支持他们。战舰要造,商路要通,更要让罗马人清楚地看到,来自东方的巨龙,不仅能在陆地上击败任何敌人,其爪牙,亦能伸入他们自诩为后花园的海域!”
帝国的西进战略,在李琰的擘画下,清晰地分为了稳健的陆地扩张与富有侵略性的海洋探索两条主线。
西域唐军大败阿拉伯主力的消息,通过往来于丝绸之路的商队、以及拜占庭设置在黑海北岸的观察哨所,比官方使节更早地传入了君士坦丁堡。
金碧辉煌的皇宫内,皇帝君士坦斯二世捏着来自东方的羊皮纸报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屏退了左右,独自站在巨大的马赛克镶嵌画下,画中描绘的是查士丁尼大帝时代的荣光。然而,此刻他心中翻腾的,却是远比画中景象更令人震撼的现实。
“八万……真主之剑哈立德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忌惮,“这些唐人……他们使用的,究竟是怎样的武器和战术?”
长期以来,拜占庭帝国自视为罗马正统,是文明世界的唯一中心。尽管与东方的丝绸贸易从未断绝,但在他们的认知中,大唐始终是一个遥远、富庶但略显模糊的庞大帝国。如今,这个“模糊”的巨人,以一种极其凶猛和具体的方式,证明了其足以碾压当下任何已知军事力量的强大实力。
“陛下,”心腹大臣希拉里翁悄然出现,低声道,“大唐在切尔松尼斯的代表,近日频繁求见,其态度似乎……比以往更加自信。他们再次提到了联合对抗阿拉伯人的可能性,并且……暗示希望我们的舰队,能为他们的商船在地中海提供更多的……便利。”
君士坦斯二世转过身,脸上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深沉:“便利?他们是想要停靠的港口,贸易的特权,甚至……分享我们的海图吗?”他走到窗前,望着博斯普鲁斯海峡繁忙的船只,“阿拉伯人是我们眼前最凶恶的敌人,但这位东方的盟友……或者说伙伴,其胃口和力量,恐怕比阿拉伯人更加难以估量。”
他沉思良久,最终下令:“以最隆重的礼节,正式接待大唐使团。可以同意扩大贸易,甚至可以有限度地交流一些无关紧要的学术知识。但关于军事同盟、共享海图、以及允许其战舰进入地中海核心水域的要求……拖延,谨慎地拖延。我们需要时间,来更好地了解这位突如其来的强大邻居。”
拜占庭的宫廷,充满了千年帝国的政治智慧与狡黠。他们既想借助大唐的力量牵制阿拉伯人,又本能地警惕着这头东方巨龙的真正意图。一场基于实力变化而重新开始的外交博弈,在君士坦丁堡悄然展开。
就在君士坦丁堡的皇帝权衡利弊之时,黑海之上,大唐的力量已经开始了实质性的延伸。
切尔松尼斯港,已然成为了一座繁忙的军事与商业复合基地。港口内,新下水的五艘“黑海级”战舰排列整齐,它们比传统的唐军战舰更适应风浪相对较小的内海环境,船首加装的猛火油喷射装置,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更多的商船则满载着东方的丝绸、瓷器、茶叶,以及来自西域战利品中的珍玩,准备驶向拜占庭的港口。
水师都督周淮安站在旗舰“破浪号”的甲板上,眺望着西南方向。他接到了赵文渊转来的皇帝密旨,要求他“适时展示力量,确保商路畅通,震慑不轨”。
机会很快到来。一支来自可萨汗国敌对部落的、受某些拜占庭地方势力暗中支持的海盗船队,胆大包天地袭击了一支正准备前往君士坦丁堡的大唐商船队。
求救的烽火和信鸽迅速传回切尔松尼斯。
“升帆!启航!”周淮安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亲率三艘“黑海级”战舰出击。
在距离克里米亚半岛南端不远的海域,唐军舰队追上了正在围攻商船的海盗。海盗船有十余艘,虽然单体不大,但数量占优,且熟悉本地水文,见到唐军战舰前来,并未立刻逃散,反而仗着灵活,试图包围。
“弩炮准备,猛火油柜预热!”周淮安冷静下令。
海盗船叫嚣着靠近,试图使用钩索进行接舷战。然而,他们尚未进入弓箭射程,唐军战舰上的弩炮已然发威!并非发射石弹,而是特制的、装有易燃油脂和硫磺的陶罐!
“嘭!嘭!嘭!”陶罐在海盗船群中碎裂,油脂四溅。
“放!”周淮安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火箭如同流星般射入敌阵。
“轰——!”
海面上瞬间腾起数道火墙,粘稠的火焰在海盗船上疯狂蔓延,速度快得惊人。海盗们惊恐地发现,即使跳入海中,身上沾染的油脂依旧在燃烧!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海面,原本气势汹汹的海盗船队,顷刻间陷入了混乱与绝望的炼狱。
唐军战舰甚至没有进行传统的接舷跳帮,仅仅依靠远程火力,便在短时间内将这支海盗船队焚烧殆尽,仅有寥寥数艘见机得快,仓皇逃窜。
这场短暂而酷烈的海战,如同一声惊雷,震撼了整个黑海沿岸。消息迅速传开,无论是可萨汗国的部落,还是拜占庭在黑海的殖民城邦,都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大唐海军那令人胆寒的远程打击能力。尤其是那如同来自地狱之火的猛火油,给所有目击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恐怖印象。
长安,凝碧池离宫。
阿黛拉公主坐在水榭中,面前摊开的是一卷刚刚译成波斯文的《孟子》。西域大捷的消息,她早已得知。起初是复仇的快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茫然。故国沦丧,仇敌败退,但她萨珊波斯的复国希望,似乎并未因此而变得更加清晰。强大的大唐,真的需要一个孱弱的波斯附庸吗?
上官婉儿偶尔会来看她,并不谈论国事,只是与她品茶、赏画,或者听她弹奏琵琶。在一次闲谈中,上官婉儿似是无意地说道:“陛下常言,世间万物,盛极而衰,衰极复生,乃天道循环。然文明之火,若能融入更广阔的天地,得其滋养,则虽形态有变,其精神亦可永续。”
这番话,如同暗夜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阿黛拉迷茫的心。她开始更加如饥似渴地学习大唐的文化,从《诗经》的婉转到《史记》的磅礴,从儒家的仁政到道家的自然。她发现,这个帝国不仅拥有无坚不摧的武力,更有着海纳百川的文化胸襟。
那一日,李琰在御花园设小宴,款待即将随新任使团前往拜占庭的官员,阿黛拉亦在邀请之列。席间,李琰论及西域战后治理,引用了《春秋》中“兴灭国,继绝世”的理念,并言道:“波斯文明,源远流长,其天文、历法、医术,皆有其独到之处。若能取其精华,融入我大唐文明之海,岂非美事?”
阿黛拉心中剧震。她终于明白,皇帝陛下并非全然无意于波斯,而是意图以一种更高层面的方式——文明融合——来“继承”波斯。这或许,是萨珊王室血脉和精神能够延续下去的最好方式,甚至可能是更好的方式。
宴会散去,月光如水。阿黛拉在返回离宫的路上,恰好遇见了也在散步的李琰。她鼓起勇气,上前深深一礼:“陛下。”
李琰停下脚步,温和地看着她:“阿黛拉,有事?”
“陛下,”阿黛拉抬起头,月光映照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阿黛拉愿倾尽所能,将波斯之典籍、技艺、文明精粹,译介至大唐。愿波斯之文明星火,能借大唐盛世之光,得以传承,亦能为陛下之寰宇一统,略尽绵薄。”
李琰凝视她片刻,看到了她眼中不再是亡国公主的悲戚,而是一种找到归宿与使命的宁静与坚定。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赞许:“善。朕准了。你可随时出入翰林院与崇文馆,一应所需,皆可奏报。”
这一刻,阿黛拉·波斯的命运,真正与大唐帝国紧密相连。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政治筹码,而是成为了文明交流的使者。
长安西市的酒肆中,说书人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西域大捷与黑海扬威的故事,引得满堂喝彩。来自天竺的香料、波斯的银器、阿拉伯的宝石、乃至刚刚通过黑海商路运来的拜占庭玻璃器皿,在市场上琳琅满目。帝国的富庶与强大,渗透在每一个角落。
而在遥远的南瞻洲试验田,玉米已然抽出了金黄的穗子,土豆也在泥土下茁壮成长。司农寺的官员小心翼翼地记录着每一个生长细节,他们知道,这些来自新大陆的种子,未来将养育更多的大唐子民。
李琰站在大明宫的最高处,俯瞰着这座当世最伟大的城市。他的身后,是已然稳固的东方,是刚刚打通的西方门户,是正在探索的南方大陆,是即将深入的内海。
西进的序曲已然奏响,内海的波澜初现峥嵘。帝国的车轮,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沿着他规划的“寰宇一统”的轨迹,轰然向前。
他知道,与拜占庭的博弈才刚刚开始,更遥远的欧罗巴诸国尚在迷雾之中,阿拉伯帝国的潜力仍未尽显。但大唐,已然占据了时代的先机。下一步,将是更深层次的接触,更激烈的碰撞,以及……更宏大的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