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岸边的风带着淡淡的腥味,裹挟着春日暖阳,简直舒服到骨头缝儿里了。
我沿着湖岸慢悠悠地晃荡,权当是免费足疗了。
走了几天,来到一个小渔村,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正好在路边茶摊歇个脚。
“哟,老几位,聊啥呢?这么热闹。”我往长条凳上一瘫,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碗水。
“还不是孩子那点事儿。”一个满脸褶子的老渔民嘬了一口旱烟,慢悠悠地说,“现在孩子发烧,可方便喽,家里先拿体温计量一下,往群里一报,三个小时内就有轮诊员上门。”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老头接茬道,“搁以前,那得烧得迷迷糊糊了,才敢等疯医娘路过给看看。”
“哈哈哈!”一个大婶乐了,“她要是真来了,怕是要骂咱们懒!现成的流程都不肯用。”
我端着粗瓷碗,低头抿了一口。
碗底沉着几片晒干的薄荷叶,那熟悉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这可是我当年最喜欢用的退热小妙招,便宜又好用。
听着他们的闲聊,我忽然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他们不再需要我,这不正说明我这些年没白忙活吗?
我虽然离开了,但我的经验、我的方法,早就融入到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了。
这感觉,就像当初毕业考完最后一门,那叫一个如释重负!
我放下茶碗,结了账,继续往南走。
翻过几座小山丘,正午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哭喊声。
“不好啦!吃蘑菇中毒啦!”
我心里一惊,肾上腺素飙升,赶紧加快脚步跑过去。
只见几个人躺在地上,脸色发青,口吐白沫,周围围了一圈村民,急得团团转。
“快!快去请轮诊员!”有人大声喊道。
“来不及啦!轮诊员还没到呢!”
我下意识地就要冲上去,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可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站了出来。
“都别慌!我知道怎么救!”她冷静地指挥着,“王婶,你赶紧去拿甘草和绿豆!李叔,你去烧水!小红,你去找蜂蜜!”
我定睛一看,这女人手法相当娴熟,又是催吐,又是灌药,有条不紊。
她用的方子,正是我早年改良的“五解散”基础版。
不过,她根据当地的药材,巧妙地替换了两味成分,还加入了蜂蜜来促进呕吐。
这小妮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我悄悄地蹲在不远处,仔细观察着,确认她的处理没有问题后,缓缓地收回了脚步。
这已经不是我该介入的时刻了。
这是新一代医者,独立诊断、救死扶伤的舞台。
我默默地为她点了个赞,然后转身离开了。
傍晚时分,我找到一座破败的古庙,打算凑合一晚。
偏殿里还算干净,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睡觉。
突然,我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起身走到门口,只见渠童正静静地坐在廊下。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没有戴他标志性的斗篷,手里摩挲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碎片。
那碎片我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我当初离开共议阁时,掷入海浪的那一片。
没想到,他竟然把它找回来了。
我屏住呼吸,没有惊动他,只是远远地望着他。
昏黄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映衬着他深邃的眼神,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起身走到庙前的一块空地上,用手挖了一个小坑,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铜铃碎片埋了进去。
然后,他对着那片土地低声说道:“有些东西,找回不是为了拥有,而是证明它值得被丢失。”
说完,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中,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我靠在门框上,心跳得飞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在哪儿,只是默默地守护着我,让我以为自己是完全自由的。
这种“被尊重的消失”,比任何告别都更接近永恒。
他没有试图挽留我,没有试图改变我的决定,而是选择了尊重我的选择,让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全世界温柔以待一样,让我感到无比的温暖和感动。
第二天,我继续赶路,来到了一座热闹的桥镇。
桥中央设有一个造型奇特的“匿名诊疗箱”,看起来像个大号的邮筒。
旁边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投递者可匿名留下病症描述与求助信,回应者亦须匿名回复建议。”
这玩意儿有意思!
我好奇地凑了过去,只见一个盲眼老者正坐在箱子旁边,用竹杖轻轻地敲击着箱体,似乎在判断里面有多少信件。
他听到我的脚步声,抬起头,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姑娘,想写点什么吗?”
我犹豫了一下,从旁边拿起纸笔,写下了一则妇科验方。
这可是我多年积累的私藏技巧,一直没有公开过。
现在,既然有了这个机会,那就把它分享出去吧。
落笔的时候,我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百感交集。
这就像是卸下了我身上最后一道枷锁,让我彻底地放下了过去的一切,真正地走向了自由。
写完后,我没有署名,只是在末尾添了一句:“给不敢求医的人。”然后,我将信投入箱中,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仿佛卸下了最后一道执念。
傍晚,穿越密林,忽闻前方喧哗。躲入灌木丛...
傍晚时分,我正穿梭在密林里,蚊子嗡嗡地在我耳边开演唱会,烦得我直想掏出祖传的痒痒挠。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声,听着像是要拆迁队要强拆民房似的。
我一个激灵,赶紧猫着腰躲进路边的灌木丛里,这年头,好奇心害死猫,但更能满足八卦之心啊!
扒开树叶,我小心翼翼地往前看,只见一群穿着粗布衣裳的后生仔,正围着一座简陋的泥塑指指点点。
那泥塑歪七扭八的,只剩下半截残像,勉强能看出是个女人的轮廓。
我仔细一看,这泥塑底座上还刻着一个模糊的“灵”字。
再看看他们手里的家伙事儿,有锄头、有锤子,还有几根金光闪闪的金针,这是要搞事情啊!
“这种偶像最害人!让我们等了一辈子!”一个膀大腰圆的后生仔,举起锄头就要砸。
“哎哎哎,你冷静点!”旁边一个戴眼镜的斯文青年赶紧拦住他,“别毁啊,抬去火脉分校当反面教具,警醒后人!”
“反面教具?我看直接扬了算了!”
眼看这群人就要吵起来了,我正准备摸出手机录个小视频,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悠悠地踱步而来。
我擦!这不是小满吗?
她披着一件粗布斗篷,肩上扛着一把铁锹,风尘仆仆的,像是刚从工地上下班回来。
她走到泥塑前,静静地看了片刻,眼神复杂,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留着吧。”小满的声音很轻,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不是为了祭她,是为了告诉后人:我们也曾盲目过。”
众人沉默了。
我躲在暗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想当年,小满为了推翻我那一套“个人英雄主义”,烧过我的手稿,拆过我立的碑文,恨不得把我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可现在,她竟然主动容下一尊我的残像。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也开始反思了!
她明白,真正的觉醒,不是彻底否定过去,而是承认曾经的愚昧,并从中吸取教训。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之前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即使我离开了,我的思想、我的精神,依然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第二天黎明,我告别了这片密林,踏上了最后一段山路。
东方渐渐泛白,一轮红日从云海中喷薄而出,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美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远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钟声。
那是十二口民生钟的声音!
它们再次合鸣,穿越崇山峻岭,响彻云霄,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随之呼吸。
我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前行,也没有回头张望。
该放下的,终究要放下。
风吹乱了我的发髻,我那顶破旧的斗笠,估计早就被我遗落在某个鸟不拉屎的驿站里了。
曾经装满各种草药的药箱,也已经沉入了某条不知名的河流。
至于我的名字,或许早已消散在每一场无人记载的救助之中。
而在千里之外的共读堂里,孩子们正翻开崭新的练习册,准备开始新的一天。
今天的课题是:《如何活得像一阵风》。
窗外,春风正把野菊花的种子吹向远方,它们将落地生根,开遍山野。
没有人会知道这些花儿的来历,也没有人需要知道。
我笑了笑,转身向山下走去。
曾经的“神医娘娘”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
“灵犀!我的灵犀!你等等老朽!”
我沿湖岸缓行,晨雾未散,芦苇丛中偶闻孩童嬉闹。循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