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石壁上的夜明珠投下冷光,林宇能清晰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喉结滚动间仿佛咽下了冰碴。
那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像针尖落在绸缎上。
白芷掌心的铜片贴着他手背,温度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几乎灼穿皮肉。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指甲嵌进掌心却不觉痛,汗水却早已浸湿了袖口。
他余光瞥见她睫毛在颤抖,却把下巴抬得老高,唇角那抹破釜沉舟的笑还在——方才她说“心缚锁魂,亦能引魂”时,眼底有星火炸开,此刻那星火正顺着铜片纹路往上窜,在两人相触的皮肤间噼啪作响,仿佛有电流在跳动。
“三息。”墨离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刃,冷得刺骨,连空气都仿佛被冻住。
他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却让人脊背发紧。
他背对着门,剑穗本该随着呼吸轻晃,此刻却硬邦邦垂着,林宇知道那是他运起内息锁了全身经脉——这是命门传人的“定魂式”,连衣角都不会泄露气息,仿佛一座活生生的雕像。
黎九突然低笑一声,手指在透骨钉上敲了敲。
那一声金属撞击声清脆如钟,震得人耳膜微颤。
断梁在头顶发出细微的吱呀,像老人咳嗽,带着沉重的叹息。
林宇这才注意到他额头沁着薄汗,一贯玩世不恭的眼尾绷成直线——原来拆断梁不是力气活,是要算准石缝里的受力点,稍有偏差就会提前塌下暴露行踪。
玄音的琴音突然裂了道缝。
那是《破阵曲》的尾音,本该如战鼓收束,此刻却像琴弦被利刃割断,余音刮着众人耳膜,刺痛而突兀。
林宇瞬间绷紧后背——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敌人到了。
门被踹开的刹那,冷风灌进来,卷着铁锈味,混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人鼻腔发酸。
为首的黑衣人腰间命牌闪着幽蓝,和巷口那只“阴鸷的眼睛”一模一样,冰冷无情地映着夜明珠的光。
林宇看清他脸上的刀疤从眉骨贯到下颌,刀尖还滴着血——想来是解决了普济寺的守夜僧人。
那血珠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动手!”林宇吼的同时,白芷的指甲在铜片上划出血痕,指尖传来皮革般的焦糊味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符文从地面腾起红光,像活过来的蛇,扭动着爬向敌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燃烧的味道。
黎九猛拽透骨钉,断梁轰然砸下,却在离黑衣人头顶三寸处卡住了——不是木头不够结实,是那些红光缠上了断梁,时间突然变慢了。
林宇看见黑衣人刀疤里的血珠悬在半空,玄音的琴弦震颤的弧度被拉成丝,连自己狂跳的心脏都像被按了暂停键。
那种静止感令人窒息,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封在玻璃罩里。
“时间循环。”玄音的声音从极远处飘来,“命锁碎片……在延缓这方天地的流速。”
林宇脑子转得比平时快十倍。
他想起藏书阁里那页残卷:“心缚锁魂,锁的是因果;引魂破局,破的是时序。”原来白芷说的“用锁套住他们的命”,是用命锁碎片制造短暂的时间茧房——他们能动,敌人不能。
“墨离!”他拽起白芷往侧墙跑,“斩他们的命牌!”
墨离的剑划出银弧,寒光闪过时,林宇甚至没来得及眨眼。
平时他出剑要三息,此刻却像一道光,瞬间挑飞了五个黑衣人腰间的命牌。
剑锋破空的锐响如雷。
命牌落地的瞬间,时间茧房“啪”地裂开,断梁终于砸下,砸得最前面的黑衣人闷哼跪地。
“走!”黎九抄起透骨钉开路,玄音收琴的动作比平时快三倍,琴盒磕在石壁上发出闷响,像是最后的一记丧钟。
林宇护着白芷往密道钻,后背被碎石擦出火辣辣的疼,鲜血渗出,染红了衣衫。
他听见身后传来黑衣人嘶哑的嘶吼:“追!敢动命锁碎片,你们活不过今夜!”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喉咙,带着凉意和草木腥气。
他们逃出普济寺时,月亮已经爬到了松树梢,银辉洒在林间,像铺了一层霜。
林宇扶着树干喘气,看见白芷的手腕在流血——刚才钻密道时被石棱划的,血珠顺着铜片纹路往下淌,把碎片染成了琥珀色。
她轻轻咬住嘴唇,却没有喊疼。
“给。”玄音递来帕子,指尖还在抖。
她素来从容的眉眼此刻皱成一团,琴盒上有道新磕的凹痕,“刚才那招太险了。时间循环最多维持十息,若不是墨离剑快……”
“他们追上来了。”墨离突然按住腰间剑柄。
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把插在地上的剑,“往东边山坳走,那里有片乱石林,能甩脱追踪。”
众人刚转过山弯,玄音突然掀开琴盒。
她的手指抚过琴弦,这次弹的不是《破阵曲》,是首林宇从未听过的调子,像春溪破冰,又像暮鼓沉钟。
那旋律柔和而深远,竟让他胸中的紧张渐渐消散。
他突然觉得呼吸顺畅了些,方才逃亡时那种被命运绳索勒住脖子的窒息感,正在一点点消散。
“你看。”玄音的琴音裹着话,“空中那些乱麻似的线……”
林宇眯起眼。
他曾在触碑时见过命运轨迹,像无数纠缠的线团,此刻那些线竟慢慢舒展,虽然仍在晃动,却不再打结。
他突然想起玄音从前是命门幻术师——幻术师擅长编织虚妄,难道她还能梳理真实?
“你的幻术……能影响命运流动?”他脱口而出。
玄音的手指顿在琴弦上,琴音“叮”地碎成星子。
她抬头时,月光正落在她眼尾,那里有层水光:“命门的幻术分两种,一种迷人心智,一种……”她低头盯着琴弦,“一种顺天改运。但这法子耗元气,我最多撑半柱香。”
黎九突然吹了声口哨:“后面没脚步声了。”他蹲下来扒开草丛,露出几枚带血的透骨钉,“看来那些孙子被乱石林绊住了。”
墨离却没松剑。
他望着左侧山崖,那里黑黢黢的,只有几株野杜鹃在风中摇晃。
林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石头和树,却见墨离的喉结动了动,像在吞咽什么:“那里……是我师兄的埋骨处。”
众人都静了。
林宇知道墨离自小在命门长大,师父是上代命门首座,师兄是他唯一的亲人。
可半年前命门突然宣布师兄叛门,连牌位都烧了。
“命门早裂成两派了。”墨离的声音很低,像从地底冒出来的,“一派要守命轮秩序,说众生各有定数;另一派要毁命轮,说这是用众生的命养一群老东西的道。我师兄……他选了第二条路。”
林宇摸了摸怀里的帛画。
那些发烫的红点还在,每个红点下都是被锁死的人生——原来命门所谓的“秩序”,是用命锁把众生困在既定轨迹里。
他看向墨离:“那山崖上……”
“有他留下的线索。”墨离转身就走,鞋跟碾碎了几朵野杜鹃,“要找命锁核心,必须去那里。”
山崖洞穴的风比山坳里更冷,夹杂着潮湿的霉味与金属锈蚀的气味。
林宇刚弯腰钻进去,就被一股铁锈味呛得咳嗽——不是血,是金属长期氧化的味道。
洞壁上嵌着几盏石灯,火苗幽蓝,照见正中央坐着个老者。
他头发全白,却束得整整齐齐,腰间挂着半截断剑,剑身上的命纹还在微微发亮。
“你们不该来。”老者的声音像老树根擦过石头,“命锁是天地规则,动它的人,魂飞魄散。”
林宇往前一步,帛画在怀里抵着心口:“我见过被锁死的人生。他们想读书的困在田埂,想行医的困在战场,连求死都要按命锁的剧本。这哪是规则?是枷锁。”
老者的手指在断剑上摩挲。
石灯的火苗突然跳了跳,照见他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泪:“我徒弟也说过这话。他说要‘以命断命,还众生自由’,结果……”他抬起断剑,“这是他最后留给我的。”
洞穴里静得能听见山风穿洞的哨音。
林宇忽然想起触碑时那些悲鸣的脸,想起闽越国公主囚父驱兄时眼里的空洞,想起南宋医师私改生死簿后跪在瘟疫里的绝望——原来他们的挣扎,都是命锁在扯线。
“我不要他们再重复这些剧本。”他说,“我要让命运回到本来的样子,该开花的开花,该落叶的落叶。”
老者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林宇后颈都冒了汗。
终于,他从怀里摸出张羊皮地图,边缘已经发脆:“命锁核心在昆仑山脉的‘无妄渊’。这地图……是我徒弟用命换的。”
接过地图时,林宇的手指在抖。
地图上用朱砂标着个红点,周围画满了奇怪的符号,像是星图,又像是骨刻。
他抬头看向同伴:白芷正用帕子裹手腕的伤,却朝他笑;黎九摸着透骨钉,眼睛发亮;玄音的琴盒开着,琴弦在微微震颤;墨离站在洞口,背影像把终于找到剑鞘的剑。
“我们要做的,不只是解开枷锁。”林宇把地图折好收进怀里,“是重建命运。让每个灵魂,都能自己选路。”
众人没说话,却都往他身边靠了靠。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洞穴,把老者的断剑吹得轻轻晃动,像在点头。
离开洞穴时,月亮已经偏西。
林宇借着月光看地图,发现红点旁边有行小字:“无妄渊下,藏着千年古墓。”他抬头望向远处的群山,那些黑影在夜色里起伏,像沉睡的巨兽。
“明天。”他说,“我们去昆仑。”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把这句话卷向更深的夜。
而在群山褶皱里,某处被落叶覆盖的青石板正轻轻震颤——那是座古墓的入口,已经沉睡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