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探马来报,刘备已退守开阳,陶谦残部龟缩琅琊。”陈登拾级而上,手中竹简记载着最新军情,“广陵郡守献城请降,彭城亦在我军掌控之中。”
吕布指尖轻叩城墙垛口,青砖上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指痕:“东海郡呢?”
“按主公吩咐,未派一兵一卒。”高顺抱拳应道,“臧霸那厮在郯城观望,倒是个识时务的。”
城下淮水滔滔,吕布忽然冷笑:“留个空郡给狼崽子们争抢,总好过他们惦记我的下邳。”他转身时,猩红披风卷起一阵旋风,“刘备那三兄弟,倒比我想的难缠。”
陈登眼中精光一闪:“主公神勇,本可……”
“本可什么?”吕布戟尖突然抵住陈宫咽喉,又在毫厘之间收回,“三日拿不下就是拿不下。我吕布不似某些腐儒,死要面子活受罪。”
高顺的铠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主公明鉴。下邳城高池深,淮水为屏,广陵粮仓充盈,彭城铁匠日夜赶制箭矢。假以时日……”
“报——”传令兵飞奔上城,“寿春来使,携袁公路表书!”
吕布眉峰一挑。当竹简在案上展开时,烛火将“表奉先为徐州牧”几个篆字映得忽明忽暗。陈登抚掌而笑:“天助主公!袁氏四世三公,此表一出……”
“袁术那厮也配称尊?”高顺拍案而起,“当年虎牢关前……”
“当年是当年。”吕布抬手制止,指腹摩挲着简牍边缘的蟠螭纹,“袁术挟天子以令诸侯,盘踞河北。如今袁公路给我这名分……”他突然将竹简掷于案上,震得灯盏摇晃,“元龙,你说这徐州牧的印绶,我接是不接?”
陈登整了整被戟风扫乱的衣襟:“陶谦老朽,刘备势孤。曹操若见主公名正言顺坐镇徐州……”
“就会调转枪头先打袁术。”吕布突然大笑,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好!明日设坛受表,让使者带话——就说我吕布谢袁将军美意,来日淮水畔煮酒共话!”
当夜军中议事,诸将反应各异。张辽盯着沙盘上插着袁字旗的寿春模型,眉头紧锁;宋宪魏续等并州旧部则喜形于色——有了朝廷正式任命,他们总算不用再被骂“叛军”了。
“主公。”高顺独留至最后,铁面具在烛火中泛着幽光,“袁术此举,分明是要……”
“要我做他看门狗?”吕布正在擦拭画戟,闻言嗤笑一声,“当年丁原也这么想。”戟刃突然劈裂灯架,火星四溅,“传令彭城,加派三千弓弩手沿泗水布防。袁术若敢北上,我要他尝尝并州狼骑的厉害!”
下邳城的夏日来得又早又急。吕布解开官袍领口的金扣,任由淮河的风灌入前襟。这身锦绣朝服是陈宫特意命人赶制的——深紫色缎面上用银线绣着并州狼纹,腰间的玉带比当年在丁原帐下时宽了足足两指。
“主公,广陵送来的新茶。”侍女跪奉漆盘,指尖在微微发抖。吕布瞥见铜镜中自己的倒影:镜中人头戴进贤冠,冠缨垂在肩头,哪里还像那个并州边塞的吕奉先?
他忽然大笑,吓得侍女打翻了茶盏。“怕什么?”吕布扯下官袍掷于榻上,露出内里的旧皮甲,“本侯今日要阅兵!”
校场上,三千甲士齐声高呼“徐州牧”时,吕布胸腔里涌起一股热流。这感觉比酒后更酣畅,比杀人更刺激——是权力,实实在在的权力。他抚摸着新铸的官印,印纽上张牙舞爪的狼形与当年丁原那方“五原太守印”何其相似。只不过现在,他再不用对任何人屈膝。
“主公。”陈登指着沙盘上标记的各县粮仓,“秋收在即,当派人……”
“这些琐事你处置便是。”吕布摆摆手,目光却被一队满载丝绸的商船吸引。船队在淮河码头停下,商人们朝着校场方向遥遥下拜。高顺低声道:“那是糜家的商队,按例缴纳关税。”
“糜家?”吕布眯起眼睛,“可是与刘备交好的那个糜竺?”他突然夺过身旁亲兵的硬弓,一箭射断领头商船的帆索。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纵声大笑:“告诉他们,从今日起,糜家的关税加三成!”
回到府邸已是黄昏。吕布赤脚踩在竹席上,足底传来沁凉触感。并州哪有这等好东西?记忆中家乡的帐篷总是飘着羊膻味,冬天得裹三层皮袄才能入睡。而现在,光是这间厅堂四角的青铜冰鉴,就抵得上一个百人队半年的军饷。
“报——彭城送来歌姬十人,说是补足主公府上乐班之数。”
吕布斜倚凭几,看着鱼贯而入的少女们。她们发间的步摇叮当作响,像极了五原郡春天融雪的溪流声。最前面那个穿杏红纱衣的,眉眼竟有几分像严氏——他那个死在长安乱军中的发妻。
“赏。”吕布将酒樽掷向报信的小校,“告诉彭城太守,本侯很满意。”
夜深时分,吕布独自登上城楼。北方的星空下,是连绵的群山和早已回不去的故乡。并州的风会割裂人的脸,徐州的夜风却带着稻花香。他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第一次杀死鲜卑斥候后,老校尉对他说:“狼崽子,咱们并州男儿的命比纸薄,能活一天是一天。”
可现在不同了。他抚摸着城砖——这些每块都刻着匠人名字的青砖,能抵御最猛烈的投石机攻击。徐州富得流油,光下邳一城的库银就够养五万大军三年。
淮水悠悠,商船往来,码头上堆积着广陵运来的稻米、彭城锻造的兵甲,以及东海郡贩来的盐铁。
他嘴角微扬,方天画戟斜倚在身侧,戟尖映着日光,闪烁如银。
“主公,广陵郡的赋税已清点完毕,比去年多了三成。”陈登手捧竹简,恭敬禀报。
吕布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光仍流连于城中的繁华。
比起并州苦寒之地,这里没有凛冽的朔风,没有贫瘠的山岭,更没有那些为了半袋粮食就敢劫掠的胡骑。徐州沃野千里,商贾云集,百姓富庶,就连最普通的农夫,也比并州的豪强过得滋润。
“袁公路的表奏,倒是省了我不少事。”吕布轻笑一声,“如今我名正言顺,陶谦老儿龟缩琅琊,刘备那厮也只能在开阳干瞪眼。”
高顺站在一旁,目光沉静:“主公,曹操在兖州虎视眈眈,袁术此举,未必安好心。”
“哼,袁术想拿我当看门犬?”吕布嗤之以鼻,“他若敢伸手,我便剁了他的爪子!”他拍了拍城墙,青砖坚固,城高池深,比当年在丁原帐下当个主簿,在董卓麾下做个骑都尉,强了何止百倍?
“传令下去,下邳城内设宴三日,犒赏三军。”吕布大手一挥,“让那些并州来的老兄弟也尝尝徐州的酒肉,看看这天下,到底哪里才是人该待的地方!”
陈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头应诺。他知道,吕布虽非雄才大略之主,但此刻的徐州,确实让他心满意足。
当夜,下邳城内灯火通明,酒香四溢。吕布高坐主位,麾下诸将推杯换盏,张辽、高顺、宋宪、魏续等并州旧部难得放松,大口啖肉,大碗饮酒。
“主公,这徐州的酒,可比咱们并州的烈酒柔和多了!”魏续醉醺醺地笑道。
“柔和?”吕布大笑,“那是你还没尝过广陵的佳酿!改日我带你们去彭城,那里的歌姬,可比长安的还要美!”
众人哄笑,唯有高顺沉默饮酒,铁面具映着烛火,显得格外冷硬。
吕布并不在意。他如今是徐州牧,坐拥广陵、下邳、彭城三郡,手握数万精兵,就连袁术也得给他三分薄面。至于曹操?刘备?陶谦?
——不过蝼蚁尔。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豪气干云。
然而,乱世之中,安逸从来不会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