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庆往长公主身侧的两名宫女身上扫了一眼。
“都下去!”
偏殿唯剩两人。
子庆低声道,“我家将军今夜被留在宫中,且并未如往常有内侍前来告知,老太君忧心如焚,特命属下前来,恳请长公主代为打探一二。”
子庆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老太君原话,‘谢府上下,如今只靠谢玄一人苦苦支撑。府中一老两小,手无缚鸡之力,全仰仗长公主垂怜了!’”
长公主眸光微动。
这话的意思她听得分明,是谢府老太君在求她,无论如何,定要保住谢玄这条性命!
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掠过眼底,长公主终是颔首,“回去告诉老太君,让她老人家放心!”
子庆深深垂首,抱拳,“属下定将话带到!”
*
深夜。
江晚卿起了高热。
屋里地龙烧得极旺,江晚卿依旧浑身发抖,口中不住地叫着‘冷’。
桑若又抱来一床厚衾,锦被里也密密塞了几个滚烫的汤婆子,依旧无济于事。
月白匆匆奔出府邸,叩开医馆的门,硬是将睡梦中的老大夫请了来。
灯火摇曳下,大夫凝神把脉,片刻后提笔开了方子,只道姑娘此症乃是因惊悸而起的高热。
走时得了厚赏,又絮絮叮嘱了好些调养的话。
整整一夜,江晚卿的烧退了又起,起了又退,嘴里反复地说着什么。
“别过来!”
一直折腾到天边泛起青白,药效总算上来,江晚卿发了一身的汗,退了热。
几个丫鬟手脚极为麻利地给她擦干身子,换上洁净柔软的素绸里衣。
见她气息渐匀,沉沉睡去,悬了一夜的心,才安定下来。
*
翌日。
端惠长公主裹着厚重的斗篷,顶着风雪入了宫。
陈泰远远望见风雪中那抹身影,心里一咯噔,连忙小跑上前,“这扬风暴雪的天气,长公主怎不搭顶软轿?”
长公主扬了扬被风吹僵的嘴角,“走着倒也不冷,陛下可在?”
“老奴这就去给您通禀。”陈泰说完,指挥两个小内侍,“快去沏壶热茶,再取个手炉过来!”
陈泰进殿。
御案后的帝王正垂首批阅奏章,朱笔在纸上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陛下,端惠长公主在殿外求见!”
“姑母?”萧祁抬头,眸光泛着疑惑,沉声道,“快请!”
殿门再次开启,寒风裹着雪意涌入,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长公主入殿叩拜,“端惠拜见陛下!”
“姑母快快请起!”
萧祁已离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亲自伸手搀扶,语气带着真切的关怀,“这大雪天的,您怎地亲自来了?快坐下暖暖。”
他引着长公主在暖榻旁坐下。
长公主捧着热茶暖了暖手,又轻轻啜饮润了润喉咙,才缓缓开口,“此番盯着风雪前来,实在是有事相求陛下!”
端惠长公主,早年丧夫,中年又痛失独女,一人孤独多年,将满腔无处安放的慈爱,尽数给了这两个侄儿,萧乾和萧祁。
萧祁自幼失母。
对这姑母,心中既有敬重,更有如同对母亲般的深深依恋。
萧祁目光扫过左右侍立的内侍,众人立刻屏息垂首,无声地退了出去。
萧祁温声开口,“姑母但说无妨,你我之间,何须言求字。”
长公主微微颔首,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无奈与一丝难以启齿的愧疚,“你那短命的表姐,能顺利出生皆是受恩于谢家老太君。”
她微微顿了顿,声音哽咽,“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
江晚卿如雪的面容,狼狈的身影,在萧祁心中出现。
他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谢家倒是会寻人!”
长公主脸上愧色更浓,“姑母深知此事令陛下为难。若谢玄……果真国法难容之罪,陛下切莫因我有所顾忌,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老太君那边,我再设法给予厚报补偿便是了!”
萧祁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些许,沉默片刻,“朕总不能让姑母白跑这一趟,姑母放心,待朕思量后再给姑母答复。”
他没有立刻应承。
长公主深叹着气,她也是逼不得已,想着实在不成,保谢玄一条性命也就罢了。
“姑母难得入宫一趟,风雪又大,不如留下用了午膳再回府吧。”
“也好,”长公主起身道,“时候还早,我先去看看皇兄。”
萧祁起身相送,命人抬来暖轿将端惠长公主送去广安宫。
慎刑司阴暗的地牢中。
血腥味最浓烈的牢房里,干涸的血迹将地砖染透,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叩见陛下!”在谢玄身上“下功夫”的刑吏,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动,慌忙丢下刑具,匍匐在地。
铁架上的谢玄,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肿胀的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细缝,透过血污和脓水,勉强辨认出那抹玄黄色的身影。
发出模糊嘶哑的声音,“陛下龙体金贵,又踏进这污秽之地,实乃臣的罪过。”
说完,谢玄扯了扯嘴角,嘴边的伤口疼得他不得不闭了嘴。
“你可知,是谁求到了朕跟前?”萧祁的声音带着寒凉,没给谢玄思考的时间,“不过才一夜的功夫,你那位老祖母就担忧得无法安枕......”
“不要动臣的祖母!”谢玄的身体猛地向前挣去,沉重的铁链瞬间绷直,发出刺耳的“哗啦”巨响。
铁链将他死死地拴在铁架上,连半分都动弹不得。
萧祁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若他真是那么卑劣残忍的人,用谢家老小来胁迫他,还用如此大费周章?
这笑声,谢玄却听出了别样味道,要以家人威胁他,为了护住风烛残年的祖母和年幼的一双儿女,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一切抵抗。
他决不能让祖母再为他操心!
谢玄眼中那点残存的桀骜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