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萧祁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玄黄的衣角在夜风中微扬,深深看了她一眼。
江晚卿在桑若的搀扶下,顺着宫道,一步步默默前行。
萧祁一直伫立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纤细的身影,直至她在重重宫墙的拐角处彻底消失不见。
暮色漆黑,冷风呼啸。
车厢内燃着温暖的炭盆,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江晚卿靠在软垫上,身体随着马车的行进微微摇晃。
她闭上眼,谢玄那如同野兽般扑来的身影,还有萧祁出现时他身上的那股子暴戾气息……
一幕幕在脑海中交替闪现。
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臂,身体微微颤抖。
“姑娘……”桑若心疼地看着她,连忙将手炉塞进她手中,又倒了杯温热的茶,“喝口热茶,压压惊。”
江晚卿接过茶杯,温热的杯壁熨贴着冰凉的手指,她小口啜饮着。
方才在宫门口,险些被姨母看出破绽。
幸而桑若机敏,说她多饮了几杯,在西暖阁睡着了才再没出现在宴席上。
姨母虽有疑虑,但见她裹着斗篷,精神恹恹的样子,终究是心疼占了上风,只嗔怪了几句便上了马车。
她想起萧祁最后的话,和那道封后圣旨,心中涌起一股滚烫的暖流。
他说大局将定。
可朝堂之上的大臣们,得知皇后的身份如此低微,还会一帆风顺地登上后位吗?
*
赴宴的车马早已散去,只余一片冷清。
谢玄的贴身护卫子庆,焦躁地踱着步,目光一次次扫向那森严的宫门。
人几乎走光了,却始终不见他家将军的身影!
子庆上前对宫门的守卫说道,“在下是征南大将军谢玄的护卫,劳烦大哥帮忙向内通传一声,我家将军可是有事耽搁了,为何迟迟不见出宫?”
守卫上下打量了他片刻,才微微颔首,“等着。”转身与同伴低语几句,便有一名内侍小跑着进了宫门。
约莫半个时辰后,方才那内侍才匆匆返回,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对子庆道,“这位护卫大哥,我帮您问了,里头说……谢将军好像是被陛下身边的人带走了。”
他立刻上前一步,将声音压得更低,“劳烦公公借一步说话!”
他不动声色地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塞进内侍袖中。
两人迅速走到宫墙下一处僻静的角落。
“求您再帮个忙,想法子寻御前当值的李药公公递个话,就说他家里有急事来寻!多谢!”
那内侍捏了捏袖中的银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一咬牙,转身又匆匆跑进了宫门。
幸而他机灵,并未直接去紫宸殿找人,只是寻了个相熟的御茶房小内侍,旁敲侧击地打听李药的下落。
传话的内侍得知消息,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
他不敢多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宫门口,找到子庆,将他拉到无人的地方,“别再来寻我了!李药公公他……今日犯了宫规,已经被处死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宫门。
李药死了?
还是被陛下亲自下令处死的
子庆心中一惊,定是将军出了事!
他立刻对暗中跟随的几名亲随下令,“你们几个,守在此处!若见到将军出来,无论多晚,立刻回府禀报!”
他自己则飞身跃上马背,朝着谢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谢老太君得知此事,浑浊的双眼不安地眨动,手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谢府从未因军功,恃宠而骄,纵使只剩下谢玄这一个血脉,也一直征战在沙场,从未退缩。
可今日,为何会被留在宫中,连陛下也没让内侍传消息出来。
片刻后,这位历经风霜的老太君,硬生生将那股恐慌压了下去。
“莫要慌乱!将军可曾留有口令?”
子庆摇头,“进宫前并未对属下下令。”忽然他想起什么,上前两步,低声道,“这话本不该属下多言,但事关将军性命.......”
谢老太君眸色一凛,“说!也不过就多我一个老太婆知晓罢了!”
“清河王于月前秘密入京,与将军来往密切。近来,将军与兰曦公主也有了深交,但无关儿女情长,至于再具体的,属下也只知晓这么多!”
谢老太君心下震动。
那苗疆公主也就罢了,被追问起来,也容易搪塞过去。
可清河王......
谢玄乃是重兵在握的将军,怎可与亲王关系密切!
谢老太君将手里的佛珠交给子庆,“拿着这个去寻端惠长公主,就说,我老太婆求长公主兑现当年的诺言!”
子庆沉着领命,恭敬地接过佛珠,直奔端惠长公主府。
长公主被门房吵醒,不耐地蹙着眉头就要骂。
听到是谢府来了人,愣了半天,才吩咐道,“将人请去偏殿!”
待看清子庆手上的佛珠时,长公主想起当年的一幕。
那时,她怀胎三月。
因体寒,成婚三年都未有孕,好容易有了这胎。
胎刚刚坐稳,便迫不及待地与驸马前往白云寺还愿。
她夫妇二人自白云寺下来,半路上遇大暴雨,山路湿滑,极难行走,却又不能在原地停留。
硬着头皮行了一阵子,车辕陷在了泥巴里,更是让这一行人雪上加霜。
驸马让人守好马车,他带了两人往都城御马而去,打算回去换个大的车驾再来接。
哪成想这一别,竟是永别。
驸马失足跌落山崖,一位小厮连滚带爬地跑回去寻长公主。
长公主得知后,不顾下人阻拦,下了马车就往山崖边走。
雨水和泪水糊在眼前,她几乎看不到路。
在山崖边凄声厉喊着直到晕厥。
是路过的谢老太君将她带回京都,妥善安置,又让大夫为她好生诊治,这才保下这胎。
长公主立誓要报答谢老太君,将求来的佛珠赠与了谢老太君,并嘱咐道,“若遇难事,便带着此物前来寻我!”
那位小郡主也因为胎弱早产,活了十来岁,便撒手追寻她爹去了。
一滴冰凉的泪落在了长公主的手上,她瞬间回过神来。
看着眼前的佛珠,沉声问道,“谢老太君,所求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