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儿这几日都未曾好好与宋辙说过话,长龄更是连他的面也没见上。
每回都是漏夜回来,天不亮又走了。
知道他这几日事情忙,佑儿不好打搅他。
可长龄却哭了三四回,抓着书桌上的古籍喊爹爹。
“小少爷这是想听大人念书了。”奶娘笑道。
佑儿不懂篆书隶书的字,找了本看得懂的给长龄念,这才勉强止住了哭声。
夜里宋辙回来,动静虽轻微,但佑儿有心等他,自然还没睡下。
“怎么了?”宋辙见她环抱着自己,低声问道:“可是我吵着你了?”
今日给长龄读书,佑儿才觉得自己学识浅薄。古籍文字她看不明白也罢,可那些春秋左传里头的困惑之处,她也不能解其中之意。
听了佑儿的自责,宋辙安慰道:“人各有所长,你会识字会生意,还会精数理之术,已比旁人强多了,因此不必苛责强求,不过你若想学那些生涩拗口的书,等我这阵子空了就教你?或给你请个女先生?”
佑儿不过是一时低落情绪,听他这般说,真有认真念书的想法了,笑道:“那就多谢夫君了。”
宋辙摸了摸她的腰间软肉,宠溺道:“你我夫妻,不必言谢,只是这束修要怎么算?”
怀中软玉生香,可惜已是深夜,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宋辙无奈亲香佳人,浅尝辄止道:“先欠着这回。”
翌日上朝,李侍郎看着站在前列的宋辙,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想到自己这把年纪,还要放下身段,求曾经在他手底下的后生,一时脸上火辣辣得烫。
好歹这朝堂上也没他说话的地方,挨到弘德下朝离去后,李侍郎才重新抬起头来,有意跟在宋辙身后。
许是猜到他的想法,宋辙放缓脚步与他同列后,才问道:“李侍郎有话要说?”
没曾想宋辙会主动问他,李侍郎面色凝了下,苦笑道:“是……为了小女的事。”
买凶杀人的事是纸包不住火,京兆府尹的人来了几回,都被他搪塞了过去,可这事长此以往并不是办法。
李侍郎想过,如今之所以没有上门直接拿人,或许就是这后头的控局之人,有他自己的打算。
解铃还需系铃人,他看着宋辙,满心焦虑不安。
走在皇城汉白玉石砖上,每一步都是天底下读书人的梦寐以求,可这其中的每个人,却都渐渐背离了读书人最初的追求。
宋辙眉目之间不见半分嘲笑之意,可说出口的话却让人若芒刺在背。
“李小姐想用一条乞儿的性命害我,却不想杨家听到谣言就跟着造势,其实若不是皇上圣明,若不是大理寺明察,今日我宋辙求大人放过,大人会同意吗?”
诚然宋辙的话十分中肯,可李侍郎想着整日在家中以泪洗面的妻女,只能放下身段,低声道:“是我自小宠坏了芫娘,那孩子如今变成这般,我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只求宋大人高抬贵手,今后我必唯宋大人马首是瞻。”
顺天府尹那头,他不是没去求过。
可人家也是束手无策,虽是条贱命而已,是小事化了,还是小事化大,还得由宋辙拍板才好。
若想放过李芫娘,花钱随意找个人去牢中受过,或出钱减罪也是可的。可若宋辙不愿放松她,那怕是顺天府尹应下,也无济于事。
李侍郎偷偷窥了眼宋辙脸色,心头是七上八下难得平息。
他焦急万分,却不敢出言打搅,好在刚出了皇城,宋辙就道:“此事受罪的是我那长随,我得问问他的意见才好。”
李侍郎以为这是想让他再添些筹码,下定决心道:“大人那长随受苦了,我愿用长安街上的两间铺面聊表歉意,还请大人帮忙转告。”
宋辙知道他会错了意,也不去过多解释,因为人与人之间是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总是会用自己的处境与经历去体察别人,这样的转换聊胜于无。
他将挼风当做家人,自然不会不尊重他的想法。
待宋辙回府问挼风想如何处置李芫娘时,也将李侍郎的打算都说了。
“你不必顾及他的意思,单说你是如何想的。”
宋辙话里的意思,挼风听明白了,想了想自己没在牢里受罪,只是有些恐惧,也随着这几日厨房的饭菜淡忘,便问道:“两间铺子得值多少银两?”
这语气模样,宋辙似乎是见着了佑儿,扶额道:“长安街的铺子是有价无市。”
“那岂不是赚了?”挼风眼中惊喜万分,嘴角已然放不下去。
宋辙哪里还不知他的心思,颔首道:“我知道了。”
夜里榕香伺候佑儿梳洗,抱怨道:“夫人是不知道,那挼风疯了似的,方才奴婢去点灯,瞧他笑得合不拢嘴,怕是在大狱里待久了,人变傻了也未可知。”
“下午不是好好的?怎么晚上就这样了?”佑儿疑惑道。
谁知道呢,榕香认真答道:“大抵是今日才回过味儿来,晓得如今在家中才是好日子吧。”
这谜底是宋辙亲自给佑儿揭开的,毕竟关于李芫娘,佑儿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宋辙万事都不瞒她,这回也一样。
听罢,佑儿“扑哧”笑道:“榕香若是知道真相,怕是得直跺脚!”
两人好的时候亲如兄妹,差的时候拌嘴打闹也常有,这一朝挼风成了坐拥长安街两间商铺的财主,榕香不知会如何感想。
“夫人以为呢?我若就此揭过,顺天府尹那头自能处置妥帖。”宋辙问道。
他手里握着朝中大半人的罪证,如今又有不少人唯他是瞻,行事到底是大胆许多。
佑儿知道,即便李芫娘被顺天府尹带去大牢,也不可能以命抵命。
不过是杨家豢养在外的家奴,若是不死如今也成了罪奴。
而李芫娘是高门贵女出身,哪怕在杨家做客时打死一个奴婢,也不过是丢着钱财安葬了事。
奴仆与牲口一样,不值钱的。
若非怕得罪宋辙,顺天府尹也不愿过问此事,只是迫于都察院手中有他的把柄,这才听之任之。
“既然她也吃了苦头,那便算了吧。”佑儿倒是不甚在意。
毕竟李芫娘好好活着,或许才是痛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