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魏思源从主院回来,李芫娘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往日本就没有过温情,甚至他们之间又何尝坦诚干净过。
不知为何,李芫娘总觉得这屋里还有苏缙在,虽然她看不到他的身影,却在风起风过时,察觉那丝熟悉的温热。
也许是心中有鬼,又或是她真的曾从那人身上,感受过天荒地老的快活。
魏思源思虑再三,还是将怀中的和离书给她:“你我夫妻一场,如今缘尽,还望表姐珍重。”
“你什么意思?当初可是你求娶我来魏家,如今见我不好,便要休弃?”李芫娘退了半步,就是不去接那和离书。
若是往日也便罢了,如今她从魏家出来,旁人指定会笑话她,父亲母亲必然也极失望。
李芫娘想到这些,只觉得浑身上下皆凉,难以置信道:“你是在吓我?还是宋府的人给你说了什么?那对贼夫妻威胁你了?”
折月虽已被魏思源收到房中,可平日里仍要伺候李芫娘,看着两人又闹腾了,便瞧瞧往门外退去。
偏巧被李芫娘眼尖看到,冷喝道:“难不成是这个贱人挑唆的?”
折月吓得当即跪地,那骨头砸在地上清脆的声音,让人心头一紧,她却没来得及去想痛不痛,哭诉道:“奴婢没有挑唆,奴婢不敢的!”
她说罢不停磕头,魏思源不忍道:“出去。”
李芫娘眉眼里露出嗤笑,似乎在说瞧不上他。魏思源看着这熟悉的轻蔑,头回质问出口道:“表姐既然瞧不上我,当初就不该答应嫁到魏家才是,既然嫁到了魏家,就该认命,就该相夫教子才是正理,为何要惹出这么多祸事来!”
“当初是我想嫁给你吗?是我父亲母亲要我嫁的,是你魏家主动求娶的!与我何关?”李芫娘神色自若,这话说得也理直气壮,与胸膛起伏不定,面色怒意明显的魏思源形成鲜明对比。
她面对着这个从小到大都被自己看不上的表弟,实在是太冷静了。
“你莫要当了婊子还想……”魏思源气狠了,脱口而出这般粗话,让他转瞬就意识到了不应该。
可这话却已覆水难收,李芫娘忽而笑出声,听的人心里发怵:“哈哈哈,若是能做婊子我也认了,可惜了,我既没有婊子那般骨头软,也没机会给你守寡,得个贞节牌坊。”
魏思源只觉得头皮发麻,自他的记忆里,李芫娘从来是高不可攀的,即使在外头别的男人有染,可看着他时依旧理直气壮,反而让他无端生愧疚。
可如今见她如疯妇般说着无耻下流的话来,魏思源胃中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他将和离书丢在地上,冷声道:“表姐收拾好东西就回家吧,咱们这样的人家最要紧的就是体面,莫要难为彼此了。”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李芫娘有些难以置信的捡起和离书看,只觉得心中一处可靠安稳之所,轰然倒塌成灰烬。
李芫娘带着嫁妆回李府的事,在京城传的浩浩荡荡,成了茶余饭后一段闲谈。
普罗大众以为她这是因魏家遭难才背信弃义的,只是她藏在体面尊贵的门楣里,听不到那些市井传闻罢了。
李家自有难念的经,一本一本接连不断。
外头是炎炎夏日,玉福宫里却依旧如春般凉爽。
殿中四处摆放着冰盆,小黄门拉着扇摇风来,实在是舒服惬意极了。
弘德见他进来,免礼道:“这是魏忠的口供,胥平刚送到司礼监。宋卿是都察院主官,理应来瞧瞧才对。”
这话就有意思了,杨潋的口供就未经过他,他至今也从未见过,不过也是因他刻意不见罢了。
宋辙真撤了权,这魏忠的奏疏早到玉福宫了,不必等到今日今时。
都察院是宋辙主官,胥平却是司礼监派来的督管太监,若是旁人自然势如水火,表面和谐罢了。
可宋辙却将胥平收为己用,又与司礼监众人关系交好,大有与虎谋皮之意。
宋辙明白弘德的心思,只能躬身接过,仔细看了遍才道:“想不到魏总督治下也颇为不易。”
对于宋辙的评语,弘德可有可无地点头道:“两江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占了全国足足三成的税赋,这人一旦有了钱,官府自然就不好管束了。”
这话宋辙听出了两层意思来,一是两江的确不好管,所以需要魏忠操持,二是魏忠如今有钱有权,因此不好管。
可不论是哪种,眼下弘德是不会轻易大动魏忠的。
让他回京接受都察院问询,也是起敲打之意罢了。
宋辙答得谨慎:“两江两广福建浙江历来是巨富之处。”
弘德见他是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开门见山道:“朕想听听卿的意思,魏忠如何处置才妥当?”
凉风吹过,却让宋辙觉得背脊幽幽冷浸,放下奏疏小心翼翼道:“全国巡抚十三,总督八人皆是国之柱石,非寻常官员能胜任。臣先前勘合吏部考评,魏总督年年是甲等,想必不论民生治理还是税赋练兵,放眼全国皆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故此,依臣愚见这回若查明魏总督是被人冤枉,朝廷理应给他还个公道,敲锣打鼓送他回任上,若有圈地贪没,念及他劳苦功高,不如就做退还罚俸处置?”
弘德听罢,果然是开怀了些,宋辙素来甚得他心,若是他今日问的是沈谦,必然是要将魏忠杀一儆百的。
可世上之事,哪里有非黑即白的,他是要处置魏忠,可如今还不是时候。
朝廷需要钱,宫里也需要银子,魏忠有本事保证两江每年的银钱供给,换了旁人不一定能维持这局面。
所谓的旁人,自然是经吏部举荐,内阁过审出来的人。自太祖废丞相制起,内阁与皇权似乎总是在磨合,不断相互妥协之中,毕竟皇上虽是天子,但万事还是要靠着文武百官去做。
“既然卿心中已有主意,这事仍旧你来主办,必要给朝廷百官,给黎民百姓一个公正交代。”弘德大手一挥,这压力就转给了宋辙。
其实宋辙心中所想的确如他所言,当下正是改政关键之时,两江又素来是税赋大省,阵时换主帅,并非上佳之选,那怕是沈谦在此,因为三思而妥协。
经此时,他看得出弘德却不相信沈谦了,这也不怪帝王无情,内阁既要统率群臣,又要协理政务,还要与司礼监对柄机要,相互掣肘,因此其中首辅实在是不好做。
宋辙揣着几分忐忑出宫,直到回都察院关起门来才一扫阴霾,脸上隐有胜券在握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