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买点彩色铅笔。”
这是徐凌许久以来,第一次提出要求。
在与基亚进行了一番各说各话的交谈后,她便无精打采地躺着,终日只听得见草虫的鸣叫。
几个星期过去,她只感到一种无力的窒息,心里一阵阵发冷。
她抛弃他,不是为了像现在这样遍体鳞伤地活着。
恰恰相反,她是因为不想再受到伤害,所以才离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所以,她第一次向基亚要的东西,是彩色铅笔。
她只是想画点什么。
……
徐凌把蓬松的头发随意扎成一团,拿起一支冷色调的铅笔。
手一动,就在洁白的素描本上勾勒起来。
她以后该怎么生活。
画纸上的线条越多,她的思绪也像树枝一样蔓延开来。
发挥自己的特长,开个小小的体操教室?
还是重新找一家异国的疗养院工作?
可是,那样还能再活得像过去一样吗?
她环顾着这间小屋,说是简朴,倒不如说是隐居,但又透着一种暖意。
基亚今天也出去“工作”了。
他平日里总是在地毯上打滚,可一旦接到某个简短的电话,就会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穿上他的制服。
徐凌曾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幕,嘴里干脆地咬着苹果。
这次又要去杀谁呢。
虽然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但她并没有问出口。
这显然是那个在“凛冬之城”幸存下来,又重新回到Sakhalin修道院的基亚会做的事情。
至于他所说的,为了寻找她才被迫留在Russia,徐凌也只信了一半。
他看上去很乐意出去工作。
当然,有时他似乎也不想出门,会把额头埋在她的肩上摩擦,低声祈祷几句,然后才系上鞋带。
基亚离开后,小屋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她也曾想过,要不要回到最初的那个索妮娅……
“太奇怪了……”
午夜出门、天不亮就回来的基亚,身上时而沾着食物的香气,时而又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有时是一股刺鼻的药味,有时是戴着一双黑色皮手套。
她找回了童年的自我,也回到了出生的地方,但还是感觉自己迷了路。
反而像是抑郁症发作了一样,身体日渐消瘦。
“啊……”
在她思绪纷乱之际,手中的彩色铅笔画歪了。
红黄相间的线条连成一个华丽的帐篷,像是马戏团的屋顶,旁边还画了几匹被木棍连着的白马。
而在那之上,一个尖锐的曲线,勾勒出了一张脸。
虽然画功不佳,五官只是勉强拼凑,但看到这幅画的瞬间,她还是咬紧了下唇。
一个她不想忆起的男人,正站在巧克力喷泉池里,有些笨拙地笑着。
在如此糟糕的画技下,他也是唯一一个能瞬间浮现在她脑海中的人。
……
真的,还能像当初一样,重新活下去吗?
能像遇见他之前那样,活下去吗?
她现在有了这样的疑虑。
没有他,她真的能过上平凡的生活吗?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他曾粗暴地打量过她,抱怨过她,甚至用枪口对准过她。
然后又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可如今,只要看到一张白纸,她就想把他的脸画进去。
徐凌把额头深深抵在写生本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迅速撕下了素描本的第一页。
“——!”
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用力搓了搓脸,试图抹去瞬间崩溃的表情。
这是一个本能的动作。
但不管揉得多用力,从眼角到脸颊都泛起一片红色。
她就这么开了门,正看见今天提早回来的基亚拿着什么东西走过来。
他哼着的小曲,一路传到了屋里。
“基亚,那是什么?”她努力让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问道。
“送你的礼物。”
他肩上扛着一匹摇摇晃晃的木马,像是给小孩子骑的那种。
不,那是一匹连她大腿都塞不进去的婴儿用木马。
一看到这东西,徐凌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为什么要带这种没用的东西?”
那是一段她不想回忆的记忆。
她只记得,那些她记不清名字和面孔的伙伴们,曾面无表情地坐在那样的木马上,任凭身体摇晃。
那些小伙伴们没有力量在“凛冬之城”活下来,最终都死了。
她的心情比刚才更低落了。
“这对你还是很珍贵的,索妮娅。”
徐凌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避开了他的视线。
基亚把木马放在院子里,自己蜷缩着身体坐了上去,摇摇晃晃地说:“平安……索妮娅。”
他喃喃自语着。
徐凌心里一阵郁闷,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嘎吱、嘎吱、基亚前后摇晃着身体,眉头却在别处皱了起来。
“不过这夹子夹得好疼。”
“说吧。”
“嗯?”
“怎么,骑上它你心情就会好吗?”
“……!”
基亚呆呆地眨了眨眼,随即低下了头。
他闭着嘴,不知看到了什么,耸着肩膀努力忍着笑。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那皱巴巴的嘴角已经出卖了他。
“索妮娅,你知道吗?”
嘎吱、嘎吱,基亚比刚才更粗暴地摇晃着木马,老旧的原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据说,视力退化的蚁军一旦转错方向,就会陷入‘蚁密’,那是一条死亡的螺旋,它们会一直走到脱力而死,永远不会停止。”
他每摇动一下木马,泥土地上就留下一个更深的印记。
“没办法,它们靠信息素交换信息。但是,因为信息太多,一旦出现混乱,就会被困在永远无法摆脱的漩涡中。”
“……”
夹着木马的钉子危险地翘了出来,徐凌不安地看着。
“它们无知地兜着圈子,只盯着前面那一只,盲目地行动,就变成了那么笨的蚂蚁,做梦都不知道自己被控制了。”
最终,承受不住重量的木马被他骑坏了。
基亚摔倒在地上,却在笑。
“那样就会被淘汰。”
——————
“……什么?夜枭干了什么?”
咔嚓——尖锐的刹车声在路面上留下了长长的胎痕。
身后传来司机们神经质的叫骂,但纪禹琛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点,他只专注于这个紧急来电。
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徐凌留在他心上的痕迹依旧在痛,但原本凹陷的脚背、被刺穿的肋骨,如今都已被伤疤和新肉填满。
只是,缺失的肌肉并未完全恢复,他的脸庞依然消瘦。
但时间总比纪禹琛想的要快,已经到了让他一秒都无法再忍受的地步。
那种急躁的情绪侵蚀着他的精神,几乎让他失控。
他只做了最基本的康复治疗就直接离开了医院。
不料,却听到了这个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的消息。
他僵硬的眼角不停地颤抖。
“夜枭发出了恐怖袭击的警报。”
他把方向盘握得死紧。
“虽然声音的真伪还在核实,但这内容不容忽视,国情院的气氛很不寻常,组长。”
“……”
“中情局已经抢先前往Syria。假设c国人真的介入,我们也会派几名特工过去。如果……如果那真的是夜枭。”电话那头的罗文昌一直很紧张,此刻更是连气都不敢喘,“……命令可能会下来。”
“什么命令。”
他冰冷的声音仿佛生了锈。
“……击毙命令。”
他狠狠地咬着口腔内侧的软肉,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
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会突然想起那时还没有死的周雪轩。
她曾说过,“有些任务,要拼上我的命,用上我的一生。”
“你要抛弃的不是内疚,而是想被爱的过分欲望。”
周雪轩的话,对他来说,虽然难以接受,却像刀子一样锋利。
“作为友邦,这件事很敏感。我们至少要表现出诚意。”
“有没有可能是假情报?”
“正在调查……还不能确定什么。”
“……”
“但如果是真的……我们就晚了一步,组长。上面还不知道那个声音是谁,万一草率地下令击毙,结果一切都是假的……如果我们想把夜枭从中间偷偷带出来,那就……只有组长你……”
“我知道。”
这是最坏的消息,却也是他久违的、关于她的痕迹。
就像一滴甘露,落在了喉咙干枯的将死之人身上。
纪禹琛用颤抖的手焦急地摸了摸下巴。
“把文件发过来。”
他想听听那个声音。
不管是不是徐凌。
只要那是她。
就算是她的谎言,他也愿意当一个相信的傻瓜。
纪禹琛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点开了传输过来的文件。
在听到微弱的呼吸声后,那个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趴在了方向盘上。
操……
他的耳膜好像要塌了。
心跳直冲脚尖,喉咙一阵刺痛。
去他妈的……
他咬牙切齿地想着。
但如果只听发音和语法,很有可能不是夜枭。
可这并不能成为她不会出现在Syria的证据……
即使是陷阱,他也不能轻易放过。
哪怕只能捡到她的一根头发,也好。
“我单独潜入。”
他粗暴地转动方向盘。
守护夜枭,是他自始至终从未改变的任务,也是如今已成为遗言的、周雪轩留给他的命令。
这是一个他必须坚持到死的使命。
只要她能安全——
他的欲望可以被肆意践踏。
他可以再被她像那样狠狠地打上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