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雪扑在尚宁殿的雕花窗棂上,似无数只惨白的手在抓挠。
巴林湄若缩在褪了色的棉帐里,听着檐角铜铃在狂风中碎成沙哑的呜咽。
她已经有二十一日没见过太阳了,指甲盖里还凝着被贬为答应那日,气恼扇了宫女时,不慎磕破的血痂。
“颖答应,该用膳了。”
瓷碗搁在门槛上的声响惊醒了巴林湄若。
她捂着肚子,下了床。
几步路就到了紧锁的殿门边,透过缝隙望去,小太监缩着脖子站在三步外,太监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那雪白无须的下巴。
“递进来吧。”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她学乖了,自己现在连触怒宫人的资格都没有。
那小太监却不动,突然嗤笑一声:“呵,这天冷,奴才就不过去给小主带了寒气了。”
“你!”巴林湄若手打在殿门上,心中气愤,但却不敢骂出什么话来。
小太监笑着看了一眼门缝中的眼睛,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薄雾,“奴才还有事要忙呢,就不候着小主用膳了。”
说罢,瓷碗被重重放在门槛三步之处,褐色的粥汤溅在青砖上,冻成斑驳的痕迹。
巴林湄若盯着那片污渍,眼眶一酸:欺人太甚!
送饭的小太监走了没一会,尚宁殿又来了两个眼生的小太监。
巴林湄若只是看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她只想吃点东西,“那个,能把粥递进来吗?”
小太监似乎是刚进宫没多久的,有几分热心肠,搓着手将那碗粥端了起来:“这门不能开,要不,小主将东边的窗户给开开?奴才从那里给您递进去?”
“好,好。”
巴林湄若成功拿到食物,也顾不得其他。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有些诧异这个颖答应居然没有主动搭话,讨好他们。
三下五除二,没一会儿,巴林湄若就将那碗粥吃了个干净。
小太监谨记自己的任务,见人都吃完了饭,赶紧转身离开了窗边。
转移到殿门口,尽职尽责的「看守」。
“真是晦气,被分来尚宁殿守门。”
“小声些,毕竟是主子。”
内室,巴林湄若听到这话,准备起身回床上暖身子的动作一顿。
“怕什么,一个答应,还要禁足半年,等禁足期满,怕是皇上都不记得她是哪个了。”
“唉,谁说不是呢。这颖答应瞧着是没可能复宠了,听说巴林郡王都换了人,这颖答应…现在还有个什么?”
“谁叫这颖答应这么没脑子呢,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养的,竟然敢公然顶撞皇上,挑衅皇权。”
“这下好了,自己被贬被软禁就算了。连带着草原上的郡王都换了,这可不就是蠢嘛。”
巴林湄若听着门外小太监们的话,满脸震惊。
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皇上怎么敢?”
小太监听到巴林湄若的话,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哎呦一声:“这天怪冷的,反正这尚宁殿也没什么人来,要不去烤烤火?”
“这不好吧,万一被发现了。”
“有什么的,这又不是什么贵人小主。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不管了,只要门锁好,不会有事的。”
“你说的对,走,就先去歇歇,过会儿咱们再回来守。”
小太监踩着积雪快速离开,门内的巴林湄若还在发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难过与疑惑无人解惑,只是那扇开着的窗边又一阵狂风呼啸,将窗纸上的积雪卷得漫天飞舞。
巴林湄若猛地抬头,却见两个小太监已缩着脖子跑出了尚宁殿,青灰色的宫服消失在红门后。
她踉跄着扑到窗前,小两把头上的素簪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像极了永琪曾经颈上戴着的寒玉。
窗外狂风卷起,打落檐下的冰棱,冰锥子砸落在青石台阶上,惊破死寂。
巴林湄若望着那呼呼作响的窗户——这是她出尚宁殿唯一的机会。
他们说得对,若是真等半年时间,一个答应,皇上定然早就将她忘了,更别说为她洗刷冤屈。
翻身落地,院里的积雪无人打扫,已经没到脚踝。
忍着刺痛麻木,快速往前跑去。
打开尚宁殿朱色大门的那一刻,冷风灌进袖口,让她打了个寒颤。
看着宫道上薄薄的霜色,远远望去,像一条望不到头的白蛇。
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梦里狂奔,却第一次觉得脚下的路如此真实,每一步都带着刺骨的疼。
穿过月华门时,石灯里的空盏突然在风雪中晃了位置。
“什么人?!”云舒皱眉看着不远处瘦小的人影。
明黄色的伞盖在银装素裹的御花园里格外刺目,皇后的凤辇被八名太监稳稳抬着,云舒双手合于腹前,随侍一旁。
巴林湄若看清了凤辇之上,愁眉不展带着病容的富察琅嬅。
皇后在愁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回尚宁殿。
巴林湄若像只惊惶的困兽,踉跄着跪倒在地,膝头撞上冻硬的石板,却顾不上疼,抬头时发丝已被风雪粘在脸上:\"皇后娘娘救我......\"
“娘娘,是尚宁殿的颖答应。”
“巴林氏,不是还在禁足吗?”
辇中传来清语。巴林湄若听着这声音,从未觉得富察琅嬅的声音那么好听。
“颖答应?”皇后的声音带着冷然的疏离,“你怎会在此处?禁足令尚未解除,你可知这是抗旨?”
“皇后娘娘,臣妾是被陷害的!”
巴林湄若膝行而前,就要碰到抬着凤辇的小太监,云舒赶忙上前两步将人拦住:“颖答应,注意规矩,莫要冒犯了皇后娘娘。”
巴林湄若被云舒这声打断,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也停在了原地。
“嫔妾没有要害五阿哥!给五阿哥送礼是珂里叶特氏怂恿我的!
我根本就不知道五阿哥身子不好,是她告诉我,嘉嫔的孩子生龙活虎,最是活泼好动……”
“嫔妾刚进宫,和嘉嫔根本没有接触,嫔妾为何要害五阿哥。”
风雪突然转急,凤辇上的鎏金珠挂被吹得左右摇晃。
云舒看着面前落魄的巴林湄若,眼眸微闪:果然如此。
随即她又想到撷芳殿,依照海兰的视角,她既然害了三阿哥、五阿哥、六阿哥,没道理会放过二阿哥。
不过,想到那莲花耳坠……
“皇后娘娘明鉴——”她额头贴在雪地上,凉意顺着眉心直往骨髓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