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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九月初九那日,陆昭阳与许延年策马回了趟医仙谷。重阳佳节,谷中茱萸正红,漫山遍野如同泼了胭脂,秋风拂过时掀起层层红浪。

柳烟挺着八个月的孕肚在药圃边迎他们,宽大的衣袍被山风吹得紧贴在隆起的腹部。她抬手将一缕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指尖因浮肿显得圆润可爱。

\"昭阳来得正好。\"柳烟将一捧茱萸塞进香囊,红艳艳的果实衬得她指尖愈发白皙,\"帮我看看这胎位可还正?昨夜这小家伙闹得厉害,踢得我肋骨生疼。\"

\"师姐的脉象稳健有力,如珠走盘。\"她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柳烟腕间沉滑的脉动,\"只是胎位略偏,需每日灸至阴穴。\"说着从药囊取出艾条,青烟袅袅中,柳烟忽然抓住她的手,指甲在她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昭阳...\"柳烟声音压得极低,余光瞥向远处与师父对弈的许延年。她眉头微蹙,\"长安近来风声紧,听闻圣上服食丹药...你们此番回来,可是...\"话未说完,一滴汗珠从她额角滑落。

陆昭阳反握住师姐浮肿的手,触到那些因怀孕而变粗的指节。她指尖轻抚柳烟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不过例行省亲。师姐且宽心,待你临盆时,我定提前半月回来。\"

九月十五的晨钟刚刚响过第三遍,许延年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庭前。秋露打湿了他深绯色官服的衣摆,那獬豸纹样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如同在云间游走的瑞兽。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灰蓝的晨空还挂着几粒星子。几日前重阳节时医仙谷的满山茱萸忽然浮现在眼前,红得像是要烧起来。

可惜朝中事务繁杂,二人只待了两日便匆匆返程。

\"大人?\"许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许义手中捧着玉带匆匆走来,眼中带着不解,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玉带上的鎏金纹饰,\"圣上这几日都是辰时三刻才临朝,大人何必...\"

许延年接过玉带系在腰间,修长的手指在鎏金扣环上顿了顿,:\"听闻那罗迩娑婆寐昨日又进了丹药,今日朝会恐怕...\"

话音未落,院外面传来马蹄声,一名大理寺的差役翻身下马,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双手恭敬地递上一卷竹简。

\"少卿大人,这是您要的《唐律疏议》补录,下官连夜从藏书阁抄录而来。\"

许延年展开竹简,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当看到\"方伎\"条目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尾浮现出几道细纹。

\"辛苦你了。\"他声音温和,\"回去告诉赵主簿,巳时我要看到近三年所有与方士有关的案卷。\"

陆昭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廊下,一袭浅青色襦裙随风轻摆,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钗,手中捧着一个青瓷药钵。

\"延年,今日又要早去?\"她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带着关切。

许延年转身时,眼中的锐利已然柔和下来。

他接过药钵放在石几上,执起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指尖的薄茧。

\"听闻圣上已连服五日丹药,今日恐怕...\"他压低声音,喉结微微滚动,\"父亲说褚公昨日在政事堂晕倒了,听说是议事时突然栽倒,额头都磕出了血。\"

陆昭阳双眼微睁,:\"可是急火攻心?我前日看他的脉案,肝阳上亢之症已十分明显。\"

\"说是旧疾发作,但父亲说看他面色发青,唇边还有白沫,倒像是...\"

许延年收住话头,摇了摇头,将未尽之言咽了回去,\"昭阳,那丹药配方,我今日再想办法查探。\"

陆昭阳从腰间解下药囊,从囊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这是我新配的安神丸,若褚公再犯心悸,可取三粒用温水送服。\"

许延年将瓷瓶收入袖中,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唇瓣触及她光洁的额头时,能感受到她肌肤下微微跳动的脉搏:\"我酉时便回。\"

太极殿前,百官比前几日来得更早。

许延年注意到几位老臣眼下都带着青黑,显然这几日都没睡好。

大理寺卿李崇正与工部尚书阎立德低声交谈,见他来了,连忙招手,白须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延年,你来得正好。\"李崇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枯瘦的手指微微发抖,\"昨夜将作监连夜赶工,太液池边的丹房已经建好了,用的全是上等楠木,连门槛都包了金边。\"

阎立德擦了擦额角的汗,官服后背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圣上命人从终南山运来九车石英,说是要炼什么'长寿丹'。那石英...\"

他左右看了看,喉结紧张地滚动,\"那石英里掺着丹砂,工部的匠人搬运后,今早都喊手疼,有几个已经起了红疹。\"

许延年眸光一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未及开口,钟鼓齐鸣,浑厚的声响在宫墙间回荡,御道上已经出现了那抹明黄色身影。

李世民今日比前几日更加神采奕奕。他步履如风,深青色十二章纹冕服在晨光中闪耀,腰背挺直如松,两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如同涂抹了过量的胭脂。

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得近乎异常,眼白上布满细小的血丝,却亮得吓人,仿佛有两团火在瞳孔深处燃烧。

\"众卿平身。\"李世民的声音洪亮得不似花甲老人,在殿中回荡,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朕昨夜得仙人托梦,言大唐国运昌隆,当有万年之基业!\"

群臣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不安的眼神。许延年注意到褚遂良站在文官首位,面色苍白如纸,手中象牙笏板微微发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位以刚直着称的中书令,今日竟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用袖口擦拭额头的冷汗。

\"陛下圣明!\"那罗迩娑婆寐不知何时出现在殿侧,一身天竺服饰格外扎眼,金线绣成的奇异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此乃金丹见效之兆。若继续服用,不出百日,陛下当如壮年。\"他的汉话说得字正腔圆,却带着古怪的腔调,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

李世民大笑,笑声在殿梁间回荡,震得众人耳膜发疼:\"好!朕已命王玄策二赴天竺,寻访更多仙方。另着太医院选三十名童子,随大师学习炼丹之术!\"

他说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却很快用袖口掩住,再抬头时,眼中狂热更甚。

许延年与站在不远处的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景松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眼中忧虑更深,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是在说\"不可理喻\"。

朝议进行得出奇地快。李世民对每本奏章的批复都干脆利落,有些甚至不等大臣说完就做出决断。

当户部侍郎奏报江南水患时,圣上竟直接打断,手掌重重拍在龙椅扶手上:\"此事朕已知晓,着工部即刻拨银五十万两,限十日竣工!\"

工部尚书阎立德扑通跪下,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陛下,五十万两恐难在十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

\"嗯?\"李世民目光如电射来,阎立德顿时噤若寒蝉,额头抵在地上,官帽都歪到了一边。

退朝时,许延年故意放慢脚步,与褚遂良并行。

这位老臣脚步虚浮,需要两名侍从搀扶才能行走,官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一夜之间瘦了许多。

\"褚公...\"许延年轻声唤道,伸手扶住老人颤抖的手臂。

褚遂良摆摆手,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延年啊...老夫数日前就劝过,圣上不但不听,反而...\"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从袖中掏出一块素帕掩住嘴,帕子上很快洇开一片暗红。

许延年眼疾手快地从袖中取出陆昭阳给的瓷瓶,拔开塞子时,一股清冽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这是内子配的药,或可缓解。\"

褚遂良接过瓷瓶,颤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小小的瓶身,苦笑道:\"许夫人的药...比那天竺人的强万倍。可惜...\"

他望向远处被众星捧月般围住的那罗迩娑婆寐,天竺人正手舞足蹈地向几位年轻官员说着什么,长叹一声,\"圣上如今只听他一人的了,对所有劝谏都置若罔闻。\"

许延年回到大理寺,案头已经堆满了卷宗。

他刚坐下,赵主簿就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叠文书,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

\"少卿,您要的方伎案卷都找来了。\"

赵主簿将文书放在案上,低声道,\"下官多问一句,可是与那罗迩娑婆寐有关?\"他的眼睛不安地转动着,时不时瞥向门口。

许延年翻开最上面一卷,是《唐律疏议》中关于\"造畜蛊毒\"的条文,指尖在\"以毒药杀人者绞\"一行字上轻轻划过:\"例行查阅而已。对了,前日让你查的朱砂采买记录...\"

赵主簿会意,从袖中抽出一张单子,纸张因为紧张而被捏出了褶皱:\"四月至今,宫中采买朱砂三百斤,硫磺二百斤,黄金五十两——全是走的内库,不入户部账目。\"

他咽了口唾沫,\"更奇怪的是,这些物资都直接运往太液池新修的丹房,连内侍省都无权过问。\"

许延年指尖在数字上轻轻划过,指甲在\"三百斤朱砂\"几个字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三百斤朱砂...足够毒死一城的人。他抬头问道,声音冷得像冰:\"太医院可有记录?\"

\"怪就怪在这里。\"赵主簿凑近了些,呼吸都变得急促,\"太医院今年朱砂用量不足十斤,还是给嫔妃们做胭脂用的。下官暗中查访了几个太医,都说近半年从未开过含朱砂的方子。\"

许延年眸光一凛,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正欲再问,忽听外面一阵骚动。周寺正慌慌张张跑进来,官帽都跑歪了:\"大人!圣上...圣上突然驾临将作监,亲自查看丹炉去了!说是要亲眼看着金丹出炉!\"

将作监内热气蒸腾,十余座丹炉同时燃烧,跳动的火舌将初秋的凉意驱散殆尽。

许延年赶到时,李世民正站在最大的那座丹炉前,亲手向炉中投入一块金锭。

火光映照下,天子的面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润,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熊熊燃烧的炉火。

\"陛下,金液已成,再添三味辅药,此炉长寿金丹便可出炉。\"那罗迩娑婆寐捧着一个玉碗,碗中盛着暗红色的液体,在火光下如同凝固的血液,\"请陛下饮下这杯引子,以助药力。\"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蛊惑的嘶嘶声。

李世民接过玉碗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许延年注意到天子脖颈处浮现出蛛网般的红纹,又很快隐去,像是被皮肤吸收了一般。

\"许爱卿也来了?\"李世民忽然转头,目光如炬,瞳孔在火光映照下呈现出诡异的金色,\"你夫人医术高明,不妨让她也来学学这炼丹之术。\"他的嘴角挂着不自然的微笑,露出过于洁白的牙齿。

许延年躬身行礼,腰弯得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气节:\"内子粗通医理,恐难领会仙家妙法。\"他的声音平稳,却刻意在\"仙家\"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声音在丹房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医道同源嘛!朕服了这金丹,自觉年轻了二十岁。昨日还能开三石弓,连李积都比不过朕!\"

许延年垂首,余光却瞥见那罗迩娑婆寐正在角落与一名小太监低语。

那小太监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过去,天竺人迅速将之收入袖中,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但那包裹的形状...分明是一味药材的模样,许延年多年办案的眼力,绝不会看错。

回府的路上,许延年特意绕道西市,在几家药铺前驻足。

他买了几味常见的药材,却在最后一家铺子前停下。

\"掌柜的,可有西域龙血竭?\"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耳语。

掌柜的左右看看,绿豆般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低声道:\"客官来得巧,前日刚到了一批。不过...\"

他搓了搓手指,指甲缝里满是黑色的污垢,\"价钱可不便宜,这东西现在宫里要得紧。\"

许延年付了双倍银钱,接过那个小小的锦囊。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暗红色的树脂状物。

他取出一块碾碎在指尖,凑近闻了闻,眉头顿时紧锁。

这与那罗迩娑婆寐交给小太监的东西,气味一模一样,都带着一股甜腻的腥气。

太傅府东厢的灯一直亮到子时。陆昭阳将那块\"龙血竭\"放在白瓷盘中,滴了几滴药液,顿时升起一缕诡异的紫烟,在烛光下扭曲变幻,如同一条挣扎的小蛇。

\"这不是龙血竭。\"

她声音微颤,\"是血蝎胶,产于天竺深山,剧毒无比。《西域本草》记载,微量可致幻,过量则...\"她的话戛然而止,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许延年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能感受到她掌心渗出的冷汗:\"圣上今日在丹房当众服下一碗红色药引,那罗迩娑婆寐说是'助药力'的引子。\"

陆昭阳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烛光在她瞳孔中跳动:\"多久了?\"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又立刻压低。

\"午时三刻左右。\"许延年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服下后圣上精神大振,连眼白都泛起了血丝。\"

她迅速起身,裙摆拂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从药架上取下一卷《千金要方》,飞快翻到某一页,指尖因为急切而微微发抖:\"若混以朱砂、黄金同服...\"

她的指尖停在一行小字上,那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依然能辨认出是孙思邈亲笔所注,\"'令人精神焕发如少年,实则掏空精元,三月必衰'。\"

许延年凑近看那行字,温热的呼吸拂过泛黄的纸页。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将那行字映得忽明忽暗,如同在呼吸一般。

\"延年,必须有人劝谏圣上。\"陆昭阳合上书卷,眼中神色坚定,手指紧紧攥着书脊,指节已发白,\"这已不是金石之毒,而是...\"

她咬了咬唇,留下一排细小的齿印,\"而是慢性的鸩毒,一日日蚕食圣上的精血。\"

许延年将她揽入怀中,感受到她单薄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他轻抚她的背脊:\"褚公试过了,魏徵若在...\"

\"魏徵若在,怕是要血溅丹墀。\"陆昭阳轻声道,声音闷在他的胸膛,\"我记得圣上年轻时曾言,秦皇汉武求仙问道皆是虚妄,怎么如今...\"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许延年苦笑,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此一时彼一时。病痛最易摧人志,何况...\"他没说下去,但二人都明白。

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帝王,面对死亡的恐惧只会比常人更甚。

陆昭阳从他怀中直起身,她从药囊中取出几味药材,开始快速研磨,:\"我配一剂解毒汤,虽不能解金丹全毒,至少可护住心脉。你想办法让褚公服下,他今日咳血,恐是急火攻心又吸入丹毒所致。\"她的动作又快又准,如同在战场上排兵布阵的将军。

许延年看着她娴熟的动作,忽然问道,声音轻柔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昭阳,若是寻常病患执意服毒,你会如何?\"

她手中药杵微微一顿,在臼底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医者父母心,自当竭力劝阻。\"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示之以利害。\"

\"若劝阻不成呢?\"许延年追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陆昭阳抬起眼帘,烛光在她眸中跳动,:\"那便准备好解药,等他回心转意。\"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医者能做的,唯有如此。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明日我再去见褚公。\"许延年将解毒汤包好收入袖中,\"昭阳,若...若圣上宣你入宫诊脉...\"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艰涩,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

\"我自有分寸。\"她顿了顿,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师父说过,医者当如银针,刚直不阿,却也要懂得何时该收,何时该刺。\"

一轮明月高悬,将太液池方向映得通明。那里新建的丹房灯火彻夜不熄,宛如一头蛰伏的猛兽,正贪婪地吞噬着大唐的天子寿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