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黛玉字字泣血的质问,宝玉久久地沉默着,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扼住了喉咙。
他低垂着眼帘,那双曾盛满星辰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死寂的灰烬,不敢去看她。
那削瘦的肩膀微微塌陷,整个人像是背负着一座看不见的山峦,沉重得几乎要被压垮。
就在黛玉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却猛然抬起头,眼中迸发出一种奇异而急切的光亮。
“我知道!”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我知道如何解开苏旭身上的蛊毒!”
他紧盯着黛玉,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说道:“解药的关键,在于‘凤栖果’。”
“林妹妹,你听我说,”宝玉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凡尘俗世的缥缈,“那凤栖果,根本不是这尘世间该有的东西。”
他解释道:“此物并非凡间自然孕育,实乃仙境之灵根。”他的眼神变得悠远而迷离,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当年……当年我魂游太虚,在警幻仙子的太虚幻境中,曾亲眼见过此果。”
宝玉的话如石破天惊,黛玉脑中嗡嗡作响。
她瞪大眼,半信半疑。“仙境之物?警幻仙子?”语气带刺,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却又怕被灼伤。
宝玉点头,眼神平静无波。“是。我云游时误入太虚幻境,见过那果子。红如血,香如兰,能解百毒。”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可那地方,非凡人可去。想解蛊毒,你得找路子。”
黛玉心跳加速,拳头紧握。凤栖果本是她唯一的希望,现在竟牵扯仙境?荒唐!她深吸口气,面上却强作镇定。“你说易做难。怎去那大虚幻境?”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宝玉睁开眼,道。“妹妹莫着急,若要去太虚幻境,还需以……以血引之。”
“血引?”黛玉不解。
“那警幻仙子有托梦于我,说我二人和仙界有些渊源,须得我二人将血同时滴上通灵宝玉,那太虚幻境的入口自然就会出现。”
黛玉愣住了。通灵宝玉?那不是宝玉从小戴在身上的东西吗?她脑海里瞬间涌起无数疑问。血引,渊源,仙界……这些字眼如雷轰顶,让她几乎站不稳。
“你……你说什么?”她声音发颤,“通灵宝玉不是早就随你一起消失了吗?”
宝玉低头看向自己的僧袍,缓缓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温润如玉的石头。那石头在昏暗的禅房里泛着微弱的红光,仿佛有生命般跳动着。
“它一直跟着我。”宝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即便我出家,它也不曾离开。”
黛玉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块玉石。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小时候她总是好奇这块玉的来历,宝玉总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她还曾嫌弃过它太奇异。如今看来,这块玉果然不是凡物。
“警幻仙子真的托梦给你了?”黛玉声音里带着怀疑,却又透着一丝希冀。
宝玉点头,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她说,我和你前世本是太虚幻境的仙子,因为一段孽缘才被贬到人间。如今苏旭中蛊,正是我们的考验。”
考验?黛玉心中苦笑。什么狗屁考验!她现在只想救苏旭,其他的都是虚的!
“那你为何现在才说?”黛玉语气尖锐,“苏旭都快死了!”
宝玉低下头,手指紧握通灵宝玉。“我……我怕你不信。”他停顿片刻,“更怕你信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黛玉皱眉,正要追问,宝玉却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林妹妹,你可知血引意味着什么?”
黛玉摇头。她只想赶紧救人,哪里顾得上这些弯弯绕绕。
“血引,便是要用我们的血来开启通道。”宝玉的声音越来越低,“可一旦血液相融,我们前世的记忆就会苏醒。到那时……”
他没有说完,但黛玉已经明白了。前世的记忆,那意味着什么?她会想起什么?会知道什么真相?
“我不管!”黛玉咬牙切齿,“管他什么前世今生,我只要救苏旭!”
宝玉看着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绝望。
“好。”他终于开口,“既然你决定了,我陪你去。”
黛玉心中一震。她没想到宝玉会这么痛快答应。按理说,他既然出家了,应该六根清净,不管世事才对。
“你……”
“咚、咚、咚。”
三声叩门,沉重如槌,敲在黛玉紧绷的心弦上。
完了。
她脑中一片空白。是苏旭的仇家追来了?还是……朝廷的鹰犬?无论哪一个,她今日都插翅难飞。
黛玉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了袖中那柄防身的短匕,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门板上,那眼神里的绝望与狠厉,仿佛要将薄薄的木门烧出两个洞来。
身旁的宝玉却比她反应更快。
“别出声。”宝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陌生的、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宝玉师弟,可在?”门外传来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不怒自威。
宝玉的身体明显一僵。他整了整身上的僧袍,转身走到门前,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老僧,面容清癯,眉毛长得垂了下来,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他手持一串念珠,目光在宝玉脸上扫过,又若有似无地朝殿内深处瞥了一眼。
“了尘师兄。”宝玉合十行礼,姿态恭敬,声音却听不出什么波澜,“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了尘大师的目光在殿内幽暗的角落里停顿了片刻,那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黛玉躲在佛像后,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生怕被那双利眼看穿。
“无事。”了尘大师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宝玉身上,“只是听闻今日有香客前来,似乎与师弟是旧识,盘桓许久。住持担心师弟六根未净,被红尘俗事所扰,特命我前来探望。”
这番话,说是探望,实则句句都是敲打。
黛玉心中冷笑。什么红尘俗事?分明是怀疑他窝藏了什么人。看来宝玉在这寺庙里的日子,也并非他口中说的“清净”二字那么简单。
宝玉垂下眼帘,神色不变。“多谢住持与师兄挂怀。故人远来,不过是叙几句闲话,了却一桩尘缘罢了。人早已离去。”
他的谎话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与当年那个见了女孩就脸红的怡红公子判若两人。
了尘大师捻着佛珠,沉默地看着他,仿佛要从他平静的表情下挖出什么破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既如此,便好。佛门清净地,不宜久留俗客。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宝玉一眼,转身离去。那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宝玉才缓缓关上殿门,落了栓。
他背对着门板,许久没有动。整个大殿里,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黛玉从佛像后走出来,心中惊疑不定。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几乎让她窒息,此刻危险解除,她却丝毫轻松不起来。宝玉的处境,显然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没时间了。”宝玉猛地转过身,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与决绝。“林妹妹,你必须立刻做决定。信我,还是不信我?”
夜色渐深,禅房里只剩下微弱的烛光摇曳。宝玉和黛玉相对而坐,中间放着那块通灵宝玉。
“要同时滴血?”黛玉看着自己的手指,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嗯。”宝玉拿出一把小刀,“三滴血,滴在玉上。记住,一定要同时。”
黛玉接过刀子,在指尖轻轻一划。疼痛让她皱了皱眉,但她忍住了。
黛玉的手指上渗出鲜红的血珠,她盯着那把小刀,心跳加速。宝玉已经划破自己的手指,鲜血在烛光下闪烁。
“现在,一起滴在玉上。”宝玉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质疑的急切。
黛玉犹豫了半秒,手指颤抖着靠近通灵宝玉。血滴落下,瞬间融合,玉面发出一阵微光。
光亮消退,玉色变深。黛玉瞪大眼睛,胸口闷得难受。什么都没发生?她心想,这玉是假的?还是宝玉在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