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了魔都,将这座不夜城的天际线染上了一层深邃的藏青色。
华灯初上,街头巷尾的霓虹灯牌次第亮起,犹如一颗颗散落在大地上的彩色宝石,将城市的轮廓勾勒得愈发鲜明。
裴记烧烤店门口,喧嚣的人声与孜然、辣椒炙烤后特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热烈而充满活力的气流,扑面而来。
裴建军和李秀兰夫妇俩,就站在这股气流的中心,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穿着从老家县城带来的、自认为最体面的衣服,却在这片繁华与热闹中显得格格不入。
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们对“摆摊”的认知。
这哪里是他们想象中那种烟熏火燎、三五张小桌的夜市摊子?
这分明是一家装修讲究、人声鼎沸、看起来就“很贵”的店。
门口排队等位的年轻人探头探脑,脸上写满了期待。
店里面,服务员们穿着统一的制服,脚步匆匆,穿梭在座无虚席的桌椅之间。
每一桌都热气腾腾,欢声笑语伴随着烤串“滋滋”的冒油声,汇成了一首属于城市夜晚的交响曲。
李秀兰紧紧攥着丈夫的胳膊,眼神里满是震撼和心疼。
“老裴,你看,人咋这么多?俩孩子得累成啥样啊……”她来之前,心里想的是女儿们创业辛苦,风吹日晒,没准还要看人脸色。
可现在,她只看到两个女儿仿佛是这片热闹景象的中心,被无数的需求和目光包围着,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裴建军没说话,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表情比妻子要沉稳得多,但微微眯起的眼睛和下意识挺直的腰板,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一辈子在小县城的工厂里当个小组长,管着十几号人,自认为也算见过些场面。
可眼前这阵仗,让他感到了一种源于见识的陌生和压力。
他悄悄地数着店里的桌子,估算着一桌能坐几个人,心里那杆老秤翻来覆去地拨动,却怎么也算不清这笔账。
就在这时,眼尖的裴雯先看到了他们,惊喜地喊了一声:“爸!妈!”
她像一只花蝴蝶,从忙碌的人群中挤了出来,一把抱住李秀兰的胳膊,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和一丝小小的得意。
“你们怎么才到呀,我跟姐姐都等半天了!”
裴思思也跟着走了过来,她比妹妹沉静许多,但眼里的笑意同样温暖。
她自然地接过父亲手里的行李包,轻声说:“爸,妈,一路辛苦了。外面人多,我们先进去,给你们留了包厢。”
被两个女儿一左一右地簇拥着,裴建军和李秀兰被带进了店里。
穿过喧闹的大堂,来到一间安静雅致的小包厢,世界仿佛瞬间清净下来。
包厢里已经提前备好了茶水和几样精致的小菜。
裴雯手脚麻利地给父母倒上热茶,叽叽喳喳地描述着她们刚才有多忙,哪个客人多有趣。
李秀兰拉着两个女儿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摸摸她们的脸,又捏捏她们的胳膊,确认没瘦,脸上的担忧才稍稍褪去。
“看你们忙成这样,妈这心就揪着。能吃得消吗?”
“妈,我们好着呢,你看我,都快吃胖了。”裴雯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笑嘻嘻地说道。
裴建军喝了一口茶,喉结滚动了一下,将那股燥热压了下去。
他环顾着包厢的陈设,实木的桌椅,墙上挂着简约的装饰画,一切都显得那么妥帖和体面。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问出了憋了一路的问题,声音显得有些干涩:“思思,小雯,这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跟爸说句实话,你们是在这儿打工,还是……”
他问得很小心,生怕伤了女儿们的自尊心。
在他看来,两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女孩子,要在魔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开起这么一家店,简直是天方夜谭。
裴思思知道父亲的疑虑,她和妹妹对视一眼,坦然地笑了笑,说道:“爸,这家店,我们是股东。”
“股东?”裴建军愣住了,这个词他只在电视里听过。
“对,”裴思思耐心地解释道,“我们和一个朋友,叫林帆,一起合伙开的。他负责出主要的资金和前期的运营,我和小雯负责技术和日常管理。我们俩,占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百……百分之四十?”裴建军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他本以为女儿们最多是被人请来当个大堂经理或者技术指导,没想到居然是“老板”之一。
李秀兰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不懂什么叫股份,但她听懂了女儿们不是在给别人打工。
裴建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他追问道:“那……那这店,一天能……能挣多少?”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在他朴素的价值观里,生意好不好,最终都要落实到钱上。
裴思思没有隐瞒,她知道想让父母真正放心,就必须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东西。
她拿起桌上的菜单,像是打草稿一样,在背面写写画画。
“爸,你听我给你算。”她的声音清脆而有条理,“我们店里一共三十张桌子,平均每桌消费额在三百到四百之间。因为翻台率很高,尤其是晚上,很多桌子能翻两到三轮。我们取个保守的中间数,一天的营业额,大概在两万块钱左右。”
“两万?!”裴建军手一抖,茶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两万块,那可是他在厂里辛辛苦苦干大半年的工资!
“这只是毛收入。”裴思思继续说,她的冷静与父亲的震惊形成了鲜明对比,“每天的成本也很高。房租分摊到每天大概是一千块,食材成本占营业额的百分之四十左右,也就是八千块。员工工资、水电燃气,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加起来差不多也要两三千。所以,全部成本算下来,一天大概是一万一到一万二。”
裴建军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女儿,他自己也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
“用两万的营业额,减去一万二的成本,”裴思思顿了顿,说出了那个决定性的数字,“一天的纯利润,大概在八千到九千块钱。”
包厢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传来的隐约喧嚣,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八千!一天!
裴建军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他活了快五十岁,第一次对数字产生了如此不真实的感觉。
他一个月工资三千出头,妻子在超市做收银员,一个月两千多。
他们夫妻俩加起来,一年不吃不喝,拼死拼活,才能勉强挣到六万块钱。
可女儿们这里,一天的利润,就抵得上他一个季度的工资。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在桌子上哆哆嗦嗦地比划着,嘴里喃喃自语:“八千……一天八千……那一个月就是……二十四万?我们占百分之四十……那一个月就是……九万六?”
算到最后那个数字,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的不可置信:“一个月……九万多?两个人分?一个人四万八?”
这个数字,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在他生活的县城里,年薪十万都算是高收入人群,是人人羡慕的对象。
可他的两个女儿,一个月就能挣到差不多五万?
看到父亲被吓到的样子,裴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凑过去,挽住裴建军的胳膊撒娇道:“爸,你别这么惊讶嘛!这里是魔都呀!”
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在咱们老家,一个月挣几千块钱是正常。但在魔都,遍地是机会,赚钱可容易多了!你看这街上,到处都是有钱人,一顿饭吃掉几千上万块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们这烧烤店,味道好,环境也不错,一天挣这点钱,在这里真不算什么稀奇事。您就想吧,这里的人均收入,那都是按万来算的,年薪没个百八十万,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魔都人。”
裴雯的话半真半假,带着几分夸张和炫耀。
她只是想用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安抚父亲那颗受到剧烈冲击的心,让他能够更快地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这话听在裴建军和李秀兰耳朵里,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裴建军愣愣地看着女儿,又想起刚才在店门口看到的那些衣着光鲜、出手阔绰的年轻人,以及这一路走来看到的摩天大楼、奢侈品店……他那套在小县城里根深蒂固的价值体系,开始剧烈地动摇了。
是啊……这里是魔都。
中国最繁华的城市。
或许,在这里,赚钱真的就跟女儿说的一样,没那么难?
或许,在这里,年薪百万真的只是个起步价?
他那颗被巨大数字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心,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勉强说服自己的理由。
逻辑虽然有些跳跃,但似乎……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原来是这样……”裴建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眼神里又多了一丝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敬畏和向往。
李秀兰在一旁听着,也是云里雾里,但她抓住了重点:女儿们能挣大钱了,而且不用那么辛苦了。
她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实起来,“能挣钱就好,能挣钱就好,但身体是本钱,可千万别累坏了。”
一场关于收入的家庭会议,就在裴雯这种“魔都特色”的解释下,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达成了和解。
裴建军和李秀兰被成功地“误导”了,他们开始用一种全新的、带着滤镜的眼光,来看待这座城市。
接下来的三天,裴思思和裴雯特意减少了在店里的时间,带着父母好好地在魔都逛了逛。
他们登上了东方明珠,俯瞰着脚下如积木般林立的楼群和川流不息的车流。
裴建军扶着栏杆,感慨道:“这得住多少人啊……”
他们在外滩漫步,看着黄浦江对岸陆家嘴的璀璨灯火,李秀兰忍不住说:“小雯说得对,这地方,一看就是有钱人待的。”
他们甚至被女儿们拉着去逛了最高档的商场,看着那些标签上多得数不清的“0”,夫妻俩咋舌不已,更加坚定了“魔都人均百万”的印象。
女儿们能在这里立足,还能挣到这么多钱,这让他们的腰杆都挺直了不少,与有荣焉。
第三天早上,在酒店吃早餐的时候,李秀兰喝着豆浆,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
“思思,小雯,咱们……是不是也该去看看你们弟弟?”
裴建军闻言,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他们的儿子裴浩,比裴思思小两岁,大学毕业后去了深城,在一家电子公司当程序员。
以前每次打电话,儿子总是报喜不报忧,说自己一切都好,工资也够用。
可现在,在见识了魔都的“挣钱速度”后,裴建军和李秀兰的心态完全变了。
深城,那也是和魔都齐名的一线大城市啊。
既然魔都赚钱这么“容易”,那深城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女儿们这么有出息,那他们的儿子,是不是也应该过得很好?
一种强烈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攀比心理,在老两口心中悄然滋生。
他们迫切地想要去亲眼验证一下,自己的儿子,在另一座繁华都市里,是否也像女儿们一样,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黄金大道”。
“对,”裴建军一拍桌子,下了决定,“我们来都来了,就顺道去深城看看阿浩。你们俩工作忙,就不用陪我们了,给我们买好票就行。”
看着父母眼中那闪亮而期待的光芒,裴思思和裴雯对视一眼,笑着答应了下来。
她们并没有意识到,她们为了让父母安心而编织的那个关于“大城市赚钱容易”的美好幻象,此刻正像一颗种子,在父母心里生根发芽,并即将带着他们,去往下一个目的地,开启一段未知的探访。
薛涛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激动心情,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感觉自己胸中那团积郁已久的迷茫与愤懑,被林帆刚才那番云淡风轻却又字字珠玑的指点,彻底吹散了。
原来,自己苦苦求索不得其门而入的瓶颈,在林帆的知识体系里,不过是一个可以被轻松绕过,甚至可以从更高维度直接降维打击的寻常问题。
物理领域?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居然对尖端物理学有着如此深刻的见解,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薛涛握紧了拳头,心中再无半点辞职的念头。
正如他所说,这下半辈子,就卖给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了。
能追随这样的人,哪怕只是在后面摇旗呐喊,未来的风景也绝对是自己以前无法想象的。
办公室里,林帆看着薛涛几乎是“逃”也似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收服薛涛,这步棋走得至关重要。
他不仅是一个技术大牛,更是整个研发团队的灵魂人物。
他的稳定,意味着整个“星辰大海”项目最核心的地基,已经被牢牢夯实。
至于他抛出的那个涉及量子物理的思路,对他而言,不过是知识库里信手拈来的一个小小应用。
但在薛涛这样的一线科研人员看来,无异于石破天惊。
这种信息差,正是他驾驭这些天才们的最大依仗。
他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
魔都的金融中心高楼林立,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璀璨的光芒,犹如一座钢铁丛林,充满了机遇,也充满了挑战。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江笑笑。
林帆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刚刚那种运筹帷幄的深沉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温暖的笑意。
他划开屏幕,接通了电话。
“喂,林帆!你是不是在忙呀?”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活泼、如同百灵鸟般的声音,充满了青春的朝气。
“再忙也得接我们江大才女的电话啊,”林帆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地调侃道,“怎么,快毕业了,是准备请我吃饭庆祝,还是想好要什么毕业礼物了?”
“哎呀,吃饭肯定要请的,礼物嘛……我也不跟你客气!”江笑笑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小的狡黠,“不过,我有个比礼物更重要的事情想请你帮忙。”
“哦?说来听听。”
“我……我马上就要毕业答辩了,之后就要找工作了嘛。”江笑笑的声音稍微放低了一些,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们学校的招聘会虽然有很多大公司,但我觉得……嗯……我还是想去你那里!”
她顿了顿,似乎在鼓足勇气,然后一口气说道:“林帆,你的公司还招人吗?什么岗位都行,端茶倒水我也愿意!你就收留我这个即将失业的女大学生吧,好不好?”
听着她那可怜兮兮的请求,林帆忍不住笑出了声。
“江笑笑同学,你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跑到我这儿来端茶倒水,我可付不起你这个薪水。”他笑着说,“好了,不逗你了。想来我这儿,随时欢迎。你想做什么方向的工作,我来给你安排。”
“真的吗?!太好了!”电话那头的江笑笑爆发出了一声欢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具体做什么我还没想好呢,反正我相信你的安排!那我答辩一结束就去找你!”
“行,等你。”
“嗯!不打扰你啦,你先忙!拜拜!”
挂断电话,林帆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薛涛的问题解决了,江笑笑的工作也安排好了,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完美的方向发展。
他甚至开始构思,应该给活泼开朗的江笑笑安排一个什么样的职位,既能发挥她的专业,又能让她在公司里过得开心。
事业的巨轮平稳启航,身边的人也各得其所,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让人心情无比舒畅。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繁华的城市,心中豪情万丈。
然而,这份惬意和掌控感还没能持续太久,他的手机铃声再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林帆微微蹙眉,以为是公司哪个部门又有紧急事务,可当他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来电显示:裴浅浅。
他心中掠过一丝诧异。
裴家姐妹前段时间不是陪着父母回老家探亲了吗?
怎么会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用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开口:“喂,浅浅?”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阵微弱而压抑的呼吸声。
这不寻常的沉默让林帆心中的诧异,渐渐转为一丝不详的预感。
“浅浅?能听到吗?出什么事了?”他追问了一句。
过了好几秒,裴浅浅的声音才终于响起,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揉杂着疲惫与空洞的沙哑。
“林帆……”
仅仅是两个字,就让林帆的心头猛地一跳。
“……我们,回魔都了。”
这本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告知,但从裴浅浅的口中说出,却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了林帆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冰冷的涟漪。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声音背后,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颤抖。
“回来了?挺快的。”林帆强压下心头的异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叔叔阿姨呢?他们也一起回来了吗?老家那边……一切都还顺利吧?”
他问出了一连串最正常不过的关心。
然而,电话那头,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更为长久的死寂。
那沉默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空气,久到让林帆脸上的从容和笑意彻底凝固,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