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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李敛踩着满地积水。

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陆岑的住处走去。雨幕模糊了视线,他的发丝紧贴在额前。

冰冷的雨水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浸透的衣衫沉甸甸地贴在身上,每走一步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

可他恍若未觉,只是机械地向前挪动,任由狂风卷着雨丝扑打在脸上,在皮肤上划出细密的疼。

到了门前,他抬手欲敲。

指节悬在半空,却迟迟落不下去。雨水顺着他的指尖汇聚成线,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内心的犹豫与挣扎在雨中翻涌,过往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算了……”

李敛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只见沈宜修温润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他立在门边,周身似笼着一层柔和的光晕,与外面的风雨形成鲜明对比。

“李公子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沈宜修的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侧身让出一条道,屋内暖黄的烛火与弥漫的沉香气息顿时涌了出来。

“……”

李敛透过沈宜修的肩头,看到里屋床榻上脸色苍白的陆岑。对方倚在软垫上,缠着绷带的手臂半露在外,原本清俊的面容此刻透着病态的苍白。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李敛的心猛地一缩,慌忙垂下眼帘。

“……”

沈宜修转身取来一套叠好的素色中衣,动作轻柔地放在案几上,“李公子,换下吧。”

他伸手点了点一旁盛满热水的铜盆,氤氲的热气缓缓升腾,“方才我在檐下瞧见你站了许久,这身湿衣穿着要落下病根。”

说着,他将衣物往前推了推,手腕上的檀木珠串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这是我的旧衣,若不嫌弃......”

李敛盯着案上的衣物,喉结上下滚动。

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淋雨而泛着青白,微微颤抖着伸向衣服。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一股暖意传来,仿佛将他从冰冷的雨中唤醒。

他抬眼望向沈宜修,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说出话,只是默默拿起衣物,朝着屏风后走去。

“……”

屋外,暴雨依旧。

可屋内,却是暖光摇曳。

李敛躲在屏风后,听着外面炉火噼啪作响,感受着渐渐回温的身体,心中五味杂陈。

屏风后的布帛摩擦声渐止,李敛攥着浸透的外袍踏出时,发梢还坠着将落未落的水珠。

他目光掠过案上蒸腾的铜盆,热气裹着药香扑面而来——原来沈宜修早已备好了驱寒的汤药。

陆岑靠在床榻软垫上,垂落的锦被半掩着绷带,苍白的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被角。

当李敛脚步顿在榻前,那双因久病而泛着水光的眸子缓缓抬起,烛火在瞳孔里碎成两片摇晃的星河。

“阿……”李敛喉间突然哽住,记忆里阿肆倚在他肩头笑闹的模样与眼前人重叠,暴雨冲刷过的冷意突然又爬上脊背。

他后退半步撞翻矮凳,发出刺耳的声响。

沈宜修正往药碗里撒枸杞的手微顿,目光在两人间无声流转只见李敛攥紧衣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陆……陆师尊,打扰了。”话音未落,一滴水珠从发梢坠落,正巧砸在陆岑手背的绷带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陆岑垂眸望着那片水痕,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良久,他轻咳一声,震得绷带下渗出暗红。

“是阿肆救了你,要谢就谢他吧。”

陆岑垂着眼眸,哑声说道。

李敛的手指死死抠住掌心,指甲刺破皮肤的刺痛,都比不上陆岑这句话带来的钝痛。

屋内的炉火明明烧得正旺,他却觉得遍体生寒,眼前陆岑苍白的面容与记忆里阿肆咽气前的模样不断交叠。

“我……我要离开太虚宗了。”

李敛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颤音,“去外面……找复活之法。”

话音未落,沈宜修往药碗里撒枸杞的动作骤然停住,瓷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岑原本摩挲被角的手指猛地收紧,绷带下渗出的血迹在素白布料上晕开一朵妖冶的花。

他抬起头,烛光映得眼底水光潋滟。

恍惚间,李敛竟然觉得,陆岑竟与阿肆临终前含泪的笑如出一辙心口赫然狠狠一疼。

“……痴人说梦。”陆岑咳出一口血沫,染红了唇角,“若真有起死回生之术,当年阿肆又怎会……”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沈宜修立刻上前扶住他颤抖的肩膀,掌心贴着他后背缓缓运气。

“……”

李敛僵在原地,视线死死钉在陆岑染血的嘴角——那抹红与十三年前阿肆胸口的剑伤重叠。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阿肆替他顶罪时苍白的脸,他亲手将剑刺入爱人胸膛时,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的触感。

“哪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李敛突然向前半步,一本正经道。

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他的额头抵在陆岑床榻边缘,声音混着压抑的呜咽,“这些年我像个懦夫,躲在兄长的羽翼下,一直在逃避……”

沈宜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最终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

陆岑垂眸望着碗里沉浮的枸杞,突然伸出染血的手,指尖悬在李敛发顶,却始终没有落下。

“阿肆用命换你活着,不是让你去寻什么虚无缥缈的秘法。”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心口,“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中更危险。”

李敛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

“我知道!阿哥说玄音门满门被屠,血煞盟的悬赏令挂满黑市,可比起这些,我更怕自己这辈子……”

李敛哽咽着说不下去,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可我更怕,连为他而死的资格都没有。”

屋内陷入死寂,唯有炉火噼啪作响。沈宜修弯腰端起药碗,温热的药香弥漫开来,“李公子,先喝药吧。”

李敛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阿肆用魂魄护住你心脉时,最后的执念就是要你活下去,若他知道你为了虚无缥缈的希望去涉险……”

陆岑望着李敛泛红的眼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锦被上的暗纹,绷带下渗出的血迹在烛火中泛着暗红。

他忽然轻笑出声,沙哑的嗓音里裹着三分苦笑,“这世间的爱……哪有什么值不值得?”

“阿肆把命赔给你,你又要拿命去换他——你们俩,倒像是两个傻子在互相折磨。”

沈宜修往药碗里添了勺蜂蜜,热气氤氲中,陆岑抬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可我看过他的记忆,知道他不后悔。”

“阿肆替你顶罪时,他想的是‘阿敛的剑该斩尽星辰,不该沾染脏污’,魂魄消散前,他求我转告你……”

喉结滚动着咽下咳嗽,他伸手取下床头悬挂的银铃,铃身缠绕的红绳已褪色发脆,“他说,若你一定要走,就把这铃铛系在腰间。

“风吹铃响时,便是他在唤你‘回头’。”

李敛盯着银铃上斑驳的咒文,恍惚间,十三年前的桃花雨落在肩头,阿肆也是这样晃着铃铛,笑着说“你若迷路,我摇铃引你回家”。

滚烫的泪砸,在手腕上。

他却倔强地仰头,不让陆岑看见自己的脆弱。

“爱从来不是,赴死的借口。”

陆岑将银铃塞进他掌心,铃铛的凉意却抵不过掌心灼人的温度,“阿肆用命换你活着,不是让你成为第二个他。”

“你若真懂爱……”剧烈的咳嗽震得绷带渗出鲜血,他却死死攥住李敛的手腕,“就带着他那份,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