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他人宅邸,理应提前数日递交书信,获得主人许可才行。
这是贵族间最起码的礼节。
但贝罗妮卡皇妃显然毫不在意这些规矩,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容,仿佛只是来邻居家串门。
“哎呀,莉莉特小公女!”她语调轻快地开口,“自从上次茶会一别,你可爱的样子就总在我眼前晃悠。”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带着一丝黏人的甜腻:“我实在忍不住,就跑来看你啦!真是想死我了!”
想来看我?想死我了?
这话从一位皇妃嘴里说出来,而且是对她这个皇帝公开表示过厌恶的公爵之女说……实在太过诡异。
莉莉特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回应:
“……是吗。”
贝罗妮卡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莉莉特的冷淡,或者说根本不在乎,自顾自地拉高了语调,带着一丝神秘兮兮的笑意:
“而且呀,今天我还带了个特别的客人来哦!”
她顽皮地眨眨眼,侧身指向身旁的年轻绅士。
他有着深棕色的头发和红褐色的眼眸,和贝罗妮卡惊人地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是母子。
贝罗妮卡看着莉莉特,笑容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炫耀:
“这是我的儿子。”
儿子?!
莉莉特猛地睁大了眼睛。
贝罗妮卡皇妃的儿子……那不就是第二皇子,丹尼尔吗?!
她瞬间回过神,慌忙提起裙摆,深深低下头行礼:
“向尊贵的皇子殿下致意。我是莉莉特·冯·温泽艾斯。”
丹尼尔皇子微微欠身,温和地回应:
“很高兴见到你,温泽艾斯小公女。”
他的声音如同春风般柔和。
贝罗妮卡亲昵地挽住丹尼尔的手臂,笑眯眯地看着莉莉特:
“我们家丹尼尔呀,今年也刚满十八岁,和莉莉特小公女年纪相仿呢。我想你们年轻人一定能聊得来,就特意带他过来认识认识你。”
莉莉特脸上努力维持着标准的贵族式微笑,心里却叫苦不迭。
‘这可怎么应付……
偏偏今天奶奶不在家!
就这样让皇妃和皇子待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老实说,她一点也不想招待他们。
可对方毕竟是皇妃和皇子,还说着“太想你了才来的”,怎么可能直接赶人?万一被抓住把柄,那才叫麻烦。
‘冷静点,莉莉特。这里是温泽艾斯公爵府,是你的地盘。而且,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小丫头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努力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更从容、更优雅一些。
莉莉特不动声色地拿起茶壶,为贝罗妮卡空着的杯子重新斟满。
明亮剔透的粉红色茶汤注入杯中。
贝罗妮卡低头看着茶水,轻轻“唔”了一声:“是库库尔克果茶呢。”
“是的,皇妃殿下。”莉莉特应道。
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丹尼尔皇子忽然开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我听说,研究并成功将库库尔克果推广开来的,正是温泽艾斯小公女您。这可真是了不起的成就。”
突如其来的称赞让莉莉特有些意外,不由得抬眼看向他。
这位皇子殿下,虽然容貌酷似母亲,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举止有礼,面容端正,却没什么锐气,反而显得有些……温吞?
完全感觉不到贝罗妮卡皇妃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场……甚至可以说,有点过于平和了。
丹尼尔似乎没注意到莉莉特的打量,继续微笑着说:
“现在帝都里,喜欢库库尔克果茶的人可多了。我自己也非常喜欢它的味道。”
贝罗妮卡看着儿子,宠溺地笑了笑,那神情仿佛在说“哎呀,真是个实诚的孩子”。
她转回头,看向莉莉特,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库库尔克果茶确实清新别致。不过呢,比起我们皇室秘制的花茶,还是要稍逊一筹哦。”
她的视线落在莉莉特脸上,带着一丝探寻:
“温泽艾斯小公女,想必还没尝过皇宫里的花茶吧?”
那是用皇宫深苑中独有的阿莱德之花冲泡的茶,是皇室用来招待最尊贵客人的珍品,只有在皇宫内才能品尝到。
以温泽艾斯家和皇室如今的关系,莉莉特自然从未有过这种机会。
见莉莉特默认般地点了点头,贝罗妮卡眼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带着诱惑:
“改天来皇宫玩呀?我亲自泡花茶给你喝。”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莉莉特浑身不适,她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好的。”
贝罗妮卡似乎完全没把莉莉特的敷衍放在心上,自顾自地往下说,语气变得像是闺蜜间的闲聊:
“就像丹尼尔刚才说的,现在帝都的人呀,不光喜欢你的库库尔克果茶,对你这位温泽艾斯小公女本人,也是好奇得不得了呢!”
八年前突然成为公爵千金,被父亲宠上天;
后来又被那个亡命天涯的前大祭司加努托盯上,差点掳走……
虽然因为神圣力迟迟未显现,大家对她的力量不怎么议论了,但关于她的其他传闻,足够贵族们津津乐道好一阵子。
“所以呀,”贝罗妮卡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口吻,“最近帝都那些年轻的小姐们聚在一起,三句话不离你呢。她们都在猜呀……”
她顿了顿,看着莉莉特,慢悠悠地抛出重磅炸弹:
“……在今年的成年舞会上,究竟是哪位幸运的绅士,能得到温泽艾斯小公女你的第一支舞呢?”
“……!”
一直努力维持平静的莉莉特,脸上血色瞬间褪去,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
‘难道……!皇妃带着皇子殿下亲自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看着莉莉特震惊的模样,贝罗妮卡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轻轻柔柔地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莉莉特小公女,你看……如果你的第一支舞,由我的儿子丹尼尔来跳,怎么样?”
莉莉特感觉自己像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一年一度的成年舞会。
舞会上的第一支舞,其意义远不止一支舞那么简单。
它可以是心意的表达,可以是婚约的暗示,更可以是家族间缔结同盟的宣告。
传统上,温泽艾斯公爵家的继承人,成年舞会的第一支舞都是与皇室成员共舞。
这是两大家族世代盟约的象征,代表着牢不可破的联系。
可现在……皇室与温泽艾斯早已形同陌路,关系降至冰点。
她怎么可能想到,自己会被邀请与皇子共舞?!
贝罗妮卡看着莉莉特呆愣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像银铃一样:
“哎呀呀,看来我这个提议,真的把你吓得不轻呢。”
莉莉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坦率地点头承认:
“是的,我非常意外。”
她抬起头,直视着贝罗妮卡,原本温顺的蓝色眼眸此刻锐利如冰:
“皇妃殿下,恕我直言,您为何会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面对莉莉特骤然变得凌厉的目光,贝罗妮卡却只是优雅地挑了挑眉,语气依旧从容:
“小公女,你当然清楚,皇室与温泽艾斯公爵家,本应是世代相交、最亲密的盟友,不是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追忆往昔。
“想当初,辅佐初代皇帝陛下建立帝国的最大功臣,就是初代温泽艾斯骑士。”
“陛下对他信任有加,甚至想将帝都最富饶的一半土地赐给他。”
“可温泽艾斯阁下拒绝了所有封赏,只请求陛下将那片贫瘠危险的北境赐予他。”
贝罗妮卡模仿着史书中的记载,放缓了语速:
“皇帝不解,问他:‘那片魔物横行、寸草不生的死亡之地,你要来何用?’”
“温泽艾斯阁下回答:‘正因如此,我才请求前往。我生来就该属于战场,愿以我身,守护帝国北疆的安宁。’”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
“他的意志无比坚定,陛下最终只能同意,将广袤的北境连同‘温泽艾斯公爵’的爵位一并授予他。”
“从那时起,温泽艾斯公爵家便世代镇守北方,清剿魔物,从未间断。”
“他们是帝国的盾牌,是名副其实的守护者。”
“所以历代皇室,都对温泽艾斯家族怀有崇高的敬意与感激。”
“当然,”贝罗妮卡话锋一转,“随着时间流逝,北方不再是蛮荒之地。魔物被驱赶,土地变得安全,人口增长,商业繁荣……”
“再加上温泽艾斯家世代积累的强大军力……这份日益增长的力量,自然会引起皇室的警惕。但即便如此,皇室也从未想过与温泽艾斯为敌。”
“因为所有人都相信,守护帝国,是温泽艾斯家族与生俱来的宿命。”
“直到……”贝罗妮卡顿了顿,看向莉莉特,“现任陛下登基之后,一切都变了。”
“陛下虽然没有公开做什么,却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试图削弱公爵家的势力。”
她摊了摊手,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至于陛下这份敌意,究竟是源于对权力的忌惮,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私人恩怨,这就不是我能揣测的了。但重要的是,现在陛下对温泽艾斯公爵的敌意,已经是毫不掩饰的事实。”
“有趣的是,温泽艾斯公爵似乎并没把陛下的敌意太放在心上。对他来说,忠于皇室远不如守护北境的使命重要。”
“但是,”贝罗妮卡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五年前,莉莉特小公女你被前大祭司加努托绑架之后,公爵阁下的态度就彻底变了。”
她清晰地复述着当时轰动帝国的那句话:
“公爵向全帝国宣告:‘从今往后,胆敢伤害我女儿莉莉特之人,以及包庇纵容之人,不论是谁,即便是皇室,我温泽艾斯也绝不饶恕!’”
“陛下自然是勃然大怒,认为这是对皇室尊严的公然挑衅。”
“可陛下终究忌惮公爵的实力,至今也不敢真的对北境采取任何行动。”
贝罗妮卡轻轻摇头,继续说道:
“从那以后,皇室和公爵府就彻底断了联系,关系一天比一天僵。现在帝都里人心惶惶,很多人都担心,再这样下去,恐怕内战都不可避免了。”
的确如此。
如今的帝国,表面平静,实则早已分裂。一方拥护皇帝,一方效忠温泽艾斯公爵。
双方互相猜忌,互相提防,都在暗暗估算着那根紧绷的弦何时会断裂。
贝罗妮卡眼波流转,长长的眼尾微微上挑,语气带着一种奇妙的混合,既有几分玩笑般的轻佻,又透着不容忽视的认真:
“所以你看,如果在成年舞会上,莉莉特小公女你,能和我的丹尼尔跳第一支舞……那现在这种冰冷的对峙局面,不就能立刻缓和下来了吗?和平或许就能重新降临帝国。”
她朝莉莉特眨了眨眼,笑容狡黠:
“怎么样?我这个主意,是不是挺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