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喝了两人单和开的药,与周翎宁说头疼确实好了很多。
“嗯。”
周翎宁用毛笔沾了墨在宣纸上写今日要教给雾隐的字。
与之前比,她今日的态度算冷淡了。
雾隐觑着她:“我中毒,你脸色这么难看做甚?”
周翎宁不说话。
“咱们认识以来,我应该没做什么好事让你感动吧?”雾隐不头痛后,脾气好了很多,他自顾自的说:“哎,别拿帮你们那回事说,你没说烦,我都听烦了,更何况帮你们的是藜郎……”
周翎宁写字时腰背挺的很直。
她也不用再看那些认字的书,第一天买回来的时候她翻了一遍就把整本书记下来了。
“说话呀?”雾隐出言催促她。
周翎宁写完字后,放下笔才回:“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笑了?”雾隐问。
在他见过的寥寥几位同龄女君里,眼前人的性情最好,不仅温良恭谨,而且举手投足间都让人如沐春风,且从不对细枝末节斤斤计较。他之前的态度不好,也没见周翎宁责怪他,反而还为他寻书,教他识字。
她爱笑,笑意清浅却不软绵,反倒衬得身姿愈发挺拔。那份温和里藏着分寸,举止间透着风骨,无需刻意便能让人敬仰。
周翎宁垂下眼眸:“笑不出来。”
雾隐抿了抿干涩的唇:“……这个,我都接受这个结果了,你别难过啦!”
他用贫瘠的语言去安慰周翎宁。
“而且是我快死了,怎么还让我宽慰你呢?不应该你劝我看开点吗?”
周翎宁叹了口气:“我看你看的很开。”
被迫看来和真的看开怎么会一样?
雾隐才十几岁,她瞧着都于心不忍,止不住的惋惜。
雾隐歪着头说:“这都十年了,有什么看不开的。而且人活得久也没用啊,我又没什么想做的事。若真等到垂垂老矣,还不如现在呢,起码我能给我自己挖个坑,就像我哥哥一样。”
.周翎宁说:“他让你试毒,你还挺崇拜他?”
在雾隐的口中,他对藏岚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甚至还颇为理解他。
这让周翎宁很不明白。
藏岚对雾隐有救命之恩,还养了他一些年,她都知道。但恩情虽大,结草衔环难报,也不是可以让雾隐试毒,令他为所欲为的理由,他也没有任何权利去掌控雾隐的生死!!!
雾隐转了转身,靠着书桌,看着面前能与墙齐高的书架,感叹道:“严女君,你可真有钱。”
周翎宁静静的等着他继续说。
“对于我来说呢,我哥哥从山上把我捡回部落,已经算是我逆天改命了。那条山路平日没有人烟,可能我的生母生父就是为了让我丧生而把我放在那里的。我哥哥那时候不过十几岁,他胆子大,所以恰巧走了那条路……”
“大母并不愿意让她未出嫁的男儿养我这么个累赘,还是酋长看我可怜,让我在部落里吃百家饭。养到两三岁,有人想领走我,去很远的地方。”
“哥哥知道后,连夜从山上赶回来,把我偷上了山,然后我就在毒……哦现在的无心谷住了下来。”
“大母骂他,却对男儿无可奈何。哥哥说就当养个小猫小狗,随便扔点剩饭就长大了,到时候再嫁出去换钱。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事实就是我哥哥把我养大的。”
雾隐说的很平静,就像经历这些的人不是他一样。
周翎宁想说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只是用手扶着桌角让自己站直。
“那……他什么时候让你开始试毒的?”周翎宁听见自己问。
雾隐想了想,说:“五六岁吧。他比较喜欢制些毒药出来,所以他不敢住在部落里。”
五六岁……
周翎宁想,那时候的雾隐可能还没这个桌子高呢。
“……疼吗?”周翎宁咬着牙。
雾隐坦然说:“有的疼,有的不疼,看我哥哥解毒的速度快不快吧,快的话一两天,慢的话一两月吧。”
“哐当!!!”
周翎宁把手中的镇纸掷到了地上。
“疯子,他简直丧心病狂!”
雾隐:“……可以不当着我的面说吗?”
周翎宁直视他:“他丧心病狂!”
雾隐:“……”
好吧。
“丧心病狂!”周翎宁看着雾隐,继续重复。
雾隐点头,附和她:“好好好,他丧心病狂。”
“你也清楚,对吗?”周翎宁并不觉得雾隐是不分黑白的人。
雾隐耸肩:“嗯……那是他离开后的事了,他死后,大母把我带回了部落,我见到了更多的人,也明白了很多道理,所以……”
也就明白了他哥哥不算个好东西!
周翎宁看他还算明辨是非,松了口气。
她问:“你哥哥真的死了吗?”
雾隐笑着转头看他,眯着蛇眼:“怎么?我哥哥要没死,你要给我报仇啊?”
周翎宁认真的点了点头:“是。”
雾隐蓦地一顿,指尖无意识蜷了蜷。方才想说的话已经全部忘记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挣脱了所有束缚,在胸腔里“咚咚”地猛跳,每一下都重得撞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