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宁见皇帝并未动怒,反而流露出赞许之意,心中稍定,面上却依旧谦逊。
“陛下谬赞了。妾身不过是些微末自保的心思,登不得大雅之堂。
在这深宫之中,妾身只愿能安分守己,不惹是非,便是万幸了。”
“安分守己?”
唐治重复着这四个字,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有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
你能想到利用德妃来对抗皇后的压力,这份机变,已非常人可比。
朕……很欢喜。”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认可。
思宁的心,因这句话,轻轻悸动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在皇帝面前,适当的坦诚与显露恰到好处的智慧,远比一味藏拙更能引起他的兴趣和……信任。
接下来的时光,两人并未再多谈后宫纷争。
思宁偶尔会提及一些在家中读过的游记杂谈,言语风趣,见解不俗;唐治有时则会考校她几句诗文,她皆能从容应对,引经据典,又不显卖弄。
殿内气氛融洽,竟有种寻常夫妻灯下闲话的温馨之感。
而这一切,自然很快传遍了后宫。
承香殿内,萧德妃气得摔碎了一套最喜欢的官窑茶具。
“陛下不过是厌烦了我与皇后争吵,暂时去她那里躲清静罢了!
若非皇后那女人不识趣,非要和我真争执,陛下岂会冷落我!”
她将唐治的禁足,冷落归咎于皇后的不识趣不让步,认为思宁不过是恰逢其会,捡了个便宜。
对于思宁的得宠,她不是不吃醋不甘,只是眼下陛下正在气头上。
她暂且不便与一个钻了她空子,暂时得宠的美人计较,免得陛下久久忘不了现下的烦心。
而且她的全部怒火,依旧集中在王皇后身上。
钟粹宫那边,王皇后初闻皇帝开始驾临延嘉殿,心中先是有些不快,但随即又被幸灾乐祸取代。
德妃栽赃她克扣份例,捏造证据,害得她在陛下面前失了颜面,还不得不暂时忍下德妃强闯钟粹宫的犯上之举,这口恶气她如何能咽下?
如今见萧德妃因与自己的争斗而暂时被禁足,从而被她一手提拔的林美人得了好处,这让她产生了一种扭曲的满意感。
看,这就是与她作对的下场!
至于接下来两个月里林美人独得圣宠?
那不过是陛下厌烦了德妃萧氏,顺便给了自己这个皇后面子,宠幸自己举荐的人罢了。
当然估计也有林美人够绝美的缘故,男人嘛,哪个不爱美人。
等禁足结束,她收拾了萧氏,林美人还不是得乖乖依附于自己?
于是,在这种微妙的心理下,皇后与德妃都将主要的精力投入到了更加白热化的互相攻讦之中。
对的,即使两人被禁足着,依旧在疯狂指挥手下的人对线。
对于思宁这边连续两月独宠的异常情况,竟是默契地选择了视而不见,或者说,暂时无暇顾及。
延嘉殿,竟在这风暴眼的中心,获得了一段意想不到的平静与恩宠。
时光荏苒,转眼思宁入宫已两月有余。
延嘉殿内花开花落,似乎并未受到外界风雨的影响。
皇帝唐治来此的次数愈发频繁,有时是批阅奏折累了来此小坐,有时是晚膳后过来闲谈对弈,甚至偶尔,会留宿在此。
这两个月,可以说是思宁入宫后最为顺遂的一段日子。
帝王的眷顾,如同最坚实的屏障,暂时隔绝了来自皇后与德妃的明枪暗箭。
她谨慎地把握着分寸,在皇帝面前,既不过分谄媚,也不故作清高,时而展现才华,时而流露小女儿情态,将解语花的角色扮演得恰到好处。
然而,树大招风。
王皇后在与萧德妃斗得筋疲力尽之余,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这颗被她遗忘许久的棋子。
这日,禁足结束才不过三天,钟粹宫传来懿旨,召林美人前往说话。
思宁心知该来的总会来。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既不过分招摇,也不失美人的体面,带着白芷从容前往。
钟粹宫内,王皇后端坐上位,脸上带着惯常的疏离端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算计。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思宁依礼参拜。
“快起来,坐吧。”王皇后语气亲热,赐了座,又令宫人奉上香茗。
“吾病了两个月,有些时日没好好与你说说话了,近来可好?
陛下常去你那里,可见是对你十分满意。”
思宁欠身答道:“托娘娘洪福,妾身一切安好。
陛下垂怜,是妾身的福分,亦是不敢忘了娘娘提携之恩。”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将恩宠归功于皇后的提携。
王皇后对她的回答颇为受用,她要的就是林美人的感恩。
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你能如此想,吾很是欣慰。”
“当初举荐你入宫,便是看中你懂事、知进退。如今看来,吾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感慨与怨怼。
“只是这后宫之中,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更见不得吾好。
那德妃萧氏,仗着家世和生育皇嗣之功,日益骄横,不将吾放在眼里,前番更是胆大包天,竟敢栽赃构陷于吾!”
思宁垂眸静听,并不插话。
王皇后观察着她的神色,继续道:“陛下如今虽冷落她,但终究顾及旧情与皇嗣,未曾重责。长此以往,只怕她愈发不知收敛。”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明显的暗示意味。
“林美人啊,你如今能得陛下欢心,是好事。也该多为陛下分忧才是。
陛下有时难免被小人蒙蔽,你若能在陛下面前,适时地……提点一二,让陛下看清某些人的真面目,便是立了大功了。
吾自然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就是要思宁在皇帝耳边吹风,说德妃的坏话,充当她攻击德妃的传声筒。
思宁心中冷笑。
皇后这是将她当作可以随意操控的棋子,既要她争宠分德妃之势,又要她充当马前卒去冲锋陷阵。
若她真按皇后所说去做,且不说皇帝会如何看她这种搬弄是非的行径。
便是德妃那边,也绝不会放过她,届时她将同时面对两方的怒火,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因为她被皇帝独宠了两个月,她也不觉得德妃会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