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南五月的山风裹挟着柴油尾气,将高桥中佐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
他扶着九七式中战车的炮塔舱盖,望远镜镜头里映出前方蜿蜒如蛇的土黄色山道——履带碾过的车辙深达半尺,像给这片古老土地烙上了狰狞的伤疤。
\"诸君!\"他拔出南部十四式手枪朝天鸣放,枪声在装甲集群的轰鸣中细若蚊蝇,\"《朝日新闻》说九州团是'太行山鬼部队',今日就让这些魑魅魍魉见识真正的钢铁洪流!\"
三十辆战车引擎同时咆哮,声浪震得山壁簌簌落石。高桥的独眼泛起血丝,恍惚间已看见自己胸前的旭日勋章换成大佐肩章——华北方面军承诺的新编战车师团,正随着履带铿锵步步逼近。
山道下方三米处的天然岩洞中,不辣紧贴着潮湿的石壁。头顶战车驶过的震动让岩缝里的积水泛起涟漪,他闻得到柴油混着枪油的特殊腥气,那是日军装甲兵独有的气息。
\"王八盖子滴...\"他用低声咒骂,指尖摩挲着边区造地雷的麻绳引线。这种装填黑火药与碎犁头的土家伙,此刻正成捆码放在青壮们肩头,\"小鬼子铁乌龟的肚皮,老子今天非给你豁开!\"
蛇屁股突然拽他衣袖,粤语压得比山风还轻:\"丢!第三辆系油罐车!\"广东佬的独眼透过岩缝苔藓,精准锁定那辆拖着200升副油箱的九七改——油箱外露的铆钉在阳光下泛着死神微笑。
高桥的指挥车舱内,装填手小野正往弹药架塞入特种燃烧弹。弹体上\"特三式\"的日文标识泛着幽蓝冷光,这是专为焚烧村庄设计的恶魔造物。
\"中佐,要留几发常规弹吗?\"
\"八嘎!\"高桥的军靴踹在弹药箱上,\"对付老鼠就要用火攻!\"他抓起笔在作战地图乱画,将\"歼敌200\"的虚数直接改成了\"500\"——那些即将被烧成焦炭的百姓,此刻已化作他晋升路上的垫脚石。
侦察机掠过山脊投下绿色信号弹,将整条山道染成翡翠长廊。高桥亢奋地扯开风纪扣,仿佛看见自己站在东京陆军大学的讲台上,向台下将星云集的听众讲解\"华北闪电战\"的精妙。
岩洞里的温度骤然升高。不辣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水,发现蛇屁股正用刺刀在洞壁刻画正字——第三十二道刻痕完成时,地面震动突然减弱。
\"过完嘞!\"蛇屁股的粤语带着颤音,独眼凑到观察孔前。山道上腾起的烟尘正在西移,尾车扬起的碎石砸在岩洞外伪装成山石的木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不辣踹开伪装的荆棘栅栏,晨光刺得他眯起眼:\"黑云寨的老少爷们!抄家伙!\"数十个青壮扛着铁镐涌出,他们脚上的草鞋早用破布裹了厚棉——这是防止敲击岩石发出声响的土法子。
蛇屁股率先扑向车辙印。这个精瘦的广东佬像只灵巧的山猫,指尖抚过履带齿压出的凹痕:\"深度二十三公分,荷载超二十吨!\"他抄起铁钎插入土缝,青筋暴起的手臂猛然发力,\"喀嚓\"撬起块磨盘大的土坷垃。
\"王八盖子滴!挖斜坑!\"不辣挥舞着工兵铲,湖南腔在山谷回荡。十几个镐头同时落下,在坚硬的山道上凿出四十五度角的陷坑——这是专门针对九七式坦克前装甲薄弱点的死亡陷阱。
两个黑云寨后生滚着油桶过来,刺鼻的煤油味混着硫磺气息弥漫开来。蛇屁股扯开油桶塞子,黑褐色液体汩汩流入新挖的沟壑:\"等龟孙返程,老子请佢哖食团年饭!\"
\"团年饭\",是岭南人对火攻的隐语,岭南子弟火气旺,喜好吃生滚粥。
当最后一块伪装的草皮铺好时,东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不辣蹲在反坦克雷旁,用战友遗留的怀表校准延时装置——表盘玻璃早已碎裂,但表盖上歪歪扭扭刻着的\"杀尽小东洋\"几个字清晰如血,那是这块表的原主人死前最后的心愿。
\"撤!\"蛇屁股扯动绳索,岩洞顶的伪装网应声落下,将新翻的泥土盖得严严实实。青壮们背着工具消失在晨雾中,宛如一群无声的太行山魂。
高桥的装甲集群仍在向西疾驰,浑然不知归途已被布下天罗地网。九七式战车的散热格栅喷吐黑烟,像极了中元节焚化的纸马——只不过这次要超度的,是三十台钢铁恶魔的亡魂。
龙文章踩着腐叶在山脊线上腾跃,三八式步枪的刺刀鞘拍打大腿发出规律脆响。
在他身后三十米,迷龙端着捷克式机枪扫射岩壁,7.92mm子弹凿出的火星如鬼火明灭——这是给天上侦察机看的饵料。
\"龟儿子!这边!\"要麻的川音在东南方炸响。四川汉子像只灵巧的岩羊,故意踢落几块风化的页岩。碎石顺着陡坡滚入山涧,在日军观测镜里激起一片烟尘。
高桥的指挥车炮塔猛然转向,57mm短管炮喷出橘色火舌。炮弹将百年古松拦腰炸断时,龙文章早已带着众人钻进天然溶洞。洞壁渗出的山泉浸透绑腿,却在某处豁然开朗——余继承三天前带人挖通的暗道,此刻正泛着新鲜土腥气。
第九辆战车的履带突然卡进岩缝,驾驶员猛踩油门产生的黑烟熏得观测窗一片模糊。\"八嘎!\"高桥的军刀鞘把舱盖敲得铛铛作响,\"第三小队下车排障!\"
小野少佐趁机按住通话器:\"第二、第四中队减速检修!\"他刻意用关西腔模糊发音,五辆九七改借着地形掩护悄悄脱离队列。
这个大阪商贩出身的军官早把弹药箱换成装满油料的陶罐——既能凑合着当润滑剂,撤退时还能卖给黑市。
\"中佐,前方两百米发现敌军钢盔!\"观测手突然尖叫。高桥的眼睛贴上潜望镜,果然看见灌木丛中八路军的灰色军帽时隐时现。他亢奋地扯开风纪扣,喉结上的旧刀疤涨得紫红:\"全速突击!别让战功溜了!\"
鹰愁涧西侧制高点,余继承的德式望远镜镜片蒙着蛛网状裂纹。当第24辆战车碾过溪涧中的标记石时,他抬起左手——克虏伯浑身肥肉猛然绷紧,二百斤身躯竟如猎豹般蹿向引爆器。
\"等等。\"崔勇的独眼纹丝不动盯着测距仪,\"还有六辆殿后的。\"这个素来沉默的壮汉突然露出森白牙齿,\"狗日的留后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