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蒙与萧云骧之间的洽谈,在释放俘虏一事上异常顺利,顺利得让科尔蒙心生恍惚。
可当他刚要试探西王府,是否愿意给予高卢经济特权时,话未出口,便被萧云骧抬手止住。
午后的光线斜斜铺入书房,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浮动。
窗外偶有卫兵换岗的脚步声,与兵器轻擦的铿然,清晰提醒着此处仍是军机要地。
科尔蒙注意到萧云骧始终含笑,神色从容得像是在招待一位远道而来的故交,仿佛自己所有意图,早已被对方无声看透。
他定了定神,重整思绪,提出真正关心的第二个问题:
“殿下,那么,高卢的传教士……可否于贵地自由传教?”
萧云骧并未立刻回答。
他目光掠过一旁书架上的厚重典籍,沉吟片刻,才缓缓摇头:
“眼下不行。信仰一事,关乎人心根本,须慎之又慎。”
见科尔蒙眼中掠过清晰可见的失望,萧云骧反而笑了笑,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
“不过,科尔蒙先生,我倒是可以帮你们一个忙——打击不列滇在远东的势力。”
科尔蒙眼神倏然一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数寸,所有注意力,皆被这句话牢牢攫住。
书房内一时寂静,唯闻窗外微风掠过枝头。
而晴朗的阳光,将枯枝疏影投映于窗棂,犹如一幅墨迹未干的水墨画。
萧云骧姿态未变,只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仍似闲谈,却字字清晰:
“不列滇举国陆军,总计不过十三四万人。却要分兵驻守本土、地中海、北美、印度……全球据点,星罗棋布。”
他起身走至墙边,指向那张详尽的世界地图,指尖轻点几处要害。
“他们能派来华夏的远征军,至多两万。这一点,领事先生应当比我更清楚。”
那地图之上,西军对全球兵力部署的标记细致入微,显露出对方对大局的洞察,远非科尔蒙先前所料。
他心中凛然,脸上却波澜不惊,只微微颔首,示意继续。
萧云骧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袖口上,一点不知何时沾上的浮尘,仿佛在说一件再明白不过的事:
“我西军,满编四十万。他们有的枪炮,我们一样不缺。”
“这不算什么机密,贵国若有意查证,易如反掌。”
“更何况,我军在本土作战,山川地形、风土人情,无不烂熟于心,后勤补给更是便捷十倍。”
他语气平淡,言辞却锐利如刀。
“科尔蒙先生,以二十敌一。请你告诉我,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能将他们彻底逐出华夏?”
科尔蒙面上,虽依旧维持着外交官的雍容气度,瞳孔却不易察觉地微微收缩,喉咙发干,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若真能将不列滇势力驱出远东——不,即便只是驱出华夏,而高卢又能与西王府联手……
于正与不列滇全球争霸的高卢而言,无疑是一本万利之事。
萧云骧话至此处,不着痕迹地将“他们”换作了“你们”,
“若贵国决意扶持旧朝——”
“亦无妨。我们与旧朝交锋多次,战绩如何,阁下尽可派人详查。”
他淡然一笑,屈指逐条数来:
“至于贵国,常备陆军约四十万之众。”
“然克里米亚一役,已令国库亏空剧增。仅去年一年,财政赤字便高达11亿法郎。”
“此数据公开刊载于贵国《总汇通报》,多家报纸转载,寻常市民皆可购阅,总不致有假吧?”
“如今贵国民生疲敝,底层因加税而怨声载道;共和派与波旁遗老借机发难,动摇帝国根基。”
他的声音渐沉,语气锐利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缓缓压向对方。
“裁军减饷,恐已势在必行。”
“即便如此,贵国仍须在黑海陈兵,维持巴尔干均势,防备毛熊反扑。”
他的指尖在地图上划过,落于黑海区域。
“意大利方向,民族主义者如加富尔等,亦对贵国阻挠其统一,日益不满。”
指尖移向亚平宁半岛,语气中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
“更毋论,贵国于东南亚、非洲等地的广阔殖民地,处处皆需分兵镇守。”
他的手指,最终点于东南亚与非洲。
“科尔蒙先生,请您如实告诉我——高卢尚能抽出多少兵力,远渡重洋,来华夏作战?”
他直视对方微缩的瞳孔:“两万?只怕也已捉襟见肘了吧?”
科尔蒙听对方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一股冰冷的寒意,悄然沿着脊椎爬升。
他此刻方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位始终泰然自若的西王。
对欧陆局势与高卢内外困境的洞察之深,竟远超他的想象,甚至胜过许多欧洲本土的官僚政客。
这番剖析带来的巨大冲击,令科尔蒙一时陷入沉默,耳中唯余自己血液奔流的嗡鸣。
而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萧云骧随之而来的最后一击,语气平稳却致命:
“科尔蒙先生,请试想,若高卢远征军,全军覆没于万里之外的华夏——”
他恰到好处地收住话头,让最可怕的后果,在片刻的寂静中发酵。
旋即,才一字一句地将其彻底剖开:
“那些愤怒的民众,是否会将此惨败,归咎于皇帝陛下的决策失误?”
“欧陆诸强,如奥地利、普鲁士之流,本就视贵国为‘革命之火种’。”
他的声音压低,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届时他们是否会趁贵国内部动荡,联手推翻帝国,迎波旁王室复辟?”
言至此处,萧云骧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玩味。
“说不定,届时我西王府亦可略尽绵簿之力,将今日你我谈话之要旨,透露给贵国那些……与皇帝陛下不甚和睦的报社知晓。”
科尔蒙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若真如此,拿破伦三世之位必将不保,他的第二帝国亦会随之土崩瓦解。
萧云骧仍是那般云淡风轻,清晰冷峻。
“因此,科尔蒙领事,我同意无条件释放贵国俘虏,是出于对‘拿破伦’这名字的敬意,而非源于丝毫畏惧。”
他起身踱至窗边,望向庭院中树枝上,悄然萌发的点点新绿:
“贵国于远东所求,无非四项:经济特权、传J自由、牵制不列滇、宣扬国威以巩固皇帝统治——我所言可对?”
耳中的血液嗡鸣还未散去,科尔蒙便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只听萧云骧继续说道:
“经济特权,我不能给,但可承诺公平对待,正常贸易即可;”
“传J之事,眼下恕难放开。我方已示出诚意,贵方总需有所回应。”
“至于打击不列滇在远东势力——我可代劳,只要贵国应允不从中作梗。”
他的唇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自然,若贵国执意要来——”
他话语微顿,不再多言。
那未尽的留白,在空气中弥漫,远比任何直白的威胁,更令人感到寒意。
片刻沉默后,萧云骧才再度开口,语气恢复平静:
“请您回去后,如实禀报给贵国皇帝陛下。”
“请他慎思明辨,勿辱没了拿破伦之英名,亦莫负了我今日释放的善意。”
说罢,萧云骧不再言语。
书房内重归宁静,唯余清雅茶香,袅袅弥漫于光影之间。
爱德华·科尔蒙默然良久,待译员将最后一句转述完毕,仍觉恍如梦中。
但他终究是阅历丰富的资深外交官,迅速压下心中波澜,起身向萧云骧郑重施礼:
“殿下之意,我必一字不差,完整呈报于我国皇帝陛下面前。”
他的嗓音略显沙哑,却依旧竭力维持着外交官应有的仪态与风度。
萧云骧微微颔首,转向一直在沉默观察的李竹青,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戏谑:
“仲卿,此番劳烦你亲自走一遭,带领事先生去军牢,清点并释放所有高卢籍人员。”
“务必逐一验明正身,勿使不列滇人,鱼目混珠。”
李竹嘻嘻一笑,回应道:“大王放心!绝不错漏一人!”
旋即转向科尔蒙,伸手示意:“领事先生,请!”
李竹青引着科尔蒙与译员转身离去。
房门轻阖,书房内再度陷入一片寂静,唯剩窗外疏影,静静摇曳于微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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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出来了,这次关了8天,唉,本书最高峰时,近10万在读量。关了几次后,现在就2万出头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