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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达武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满腔的不甘与愤懑都碾碎在齿间。

他猛地挥下手,嘶哑的吼声穿透硝烟:

“前进!‘达’字营,前进!”

士兵们如青色的潮水,迎着西军阵地上倾泻而来的死亡之雨向前涌动。

寒风尖啸,卷着刺鼻的硫磺味和血腥气,刮过每一张沾满烟尘、紧绷如鼓面的年轻脸庞。

脚下的冻土咯吱作响,仿佛大地也在为这场无望的冲锋,奏响挽歌。

推进至距离西军军阵不足四百米时,西军大营中,陡然响起几声凄厉的号角,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

刹那间,战场态势骤变。

先前还算稀疏的步枪射击声,瞬间爆裂成一片持续不断、震耳欲聋的狂暴轰鸣!

无数灼热的弹丸,汇成真正的钢铁暴雨,劈头盖脸地砸向青军队列。

那声音不再清脆,而是沉闷、连绵、致命,宛如无数巨匠挥动着铁锤,以天地为砧板,无情捶打着地面的血肉之躯。

青军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秸,成片倒下。

军官成了死神优先收割的目标。

每一个试图挺身而出、呼喊整队的哨官、队官,几乎都在暴露位置的瞬间,被精准的火力打倒。

周达武派下去充任临时军官的亲兵,如同投入沸水的冰雪,迅速消融殆尽。

他死死攥紧缰绳,冰冷的金属马嚼子勒得战马不安地嘶鸣,手心里的冷汗却黏腻得几乎抓不住。

他看着前方士兵不断扑倒,鲜血在冻土上洇开刺目的暗红,融化薄霜,形成一片片泥泞不堪的血沼。

一股冰冷的、从未有过的慌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又向前推进了百米,部队已死伤枕籍。

军官断层,指挥体系彻底瘫痪。阵型开始混乱,有人凭着血勇兀自前冲,有人被恐惧钉在原地。

更有崩溃的士兵哭喊着,不顾严禁乱射的军令,盲目地抬枪,向西军方向射击。

这些零星的抵抗,在西军严密、高效、冷酷的火网面前,造成的杀伤可以忽略不计。

士卒伤亡近半,军官几乎全部战死。

残存的青军士兵,站在弹雨的中央,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垮了纪律和荣誉感。

恐惧如瘟疫般炸开,军阵轰然瓦解,士兵们转身,向着来路亡命奔逃。

此时,青军那几门耗费巨资从洋人处购来、被视为决胜利器的大炮,早已在西军反击炮火中,变成了一堆歪扭的废铁。

西军的炮火从容转向,追击着溃退的人群。

开花弹带着死亡的尖啸落入人流,轰然炸开,破片四溅,每一次爆炸都掀起一片残肢断臂,制造着更大的恐慌和混乱。

兵败如山倒矣!

左靖西伫立在西军大营中,冷静的观察战场状况。此时见青军彻底崩溃,才果断挥手:

“吹号!冲锋!”

“呜——呜呜——呜——”

冲锋号角撕裂长空,激昂锐利的音调,刺激着每一个西军士兵的神经。

“杀啊!!”

蓄势已久的西军士兵,如下山的猛虎,怒吼着冲向溃散的青军。

原本稀疏的散兵线迅速收拢,凝聚成一道锐不可当的攻击锋矢,向青军追杀而去。

蟠龙岗上,骆秉彰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他将手深深藏入袖中,指甲死死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直的线。

他苦心孤诣、耗费巨资组建的军队,依仗洋人操典严格训练、装备着洋枪洋炮的精锐。

在他寄予厚望的野战中,在西军这套前所未见的陌生战术面前,竟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数月的心血、膨胀的信心,此刻被现实无情地碾得粉碎,变成了最辛辣的嘲弄。

“达”字营被打残了,幸存士兵的溃逃像决堤的洪水,猛烈冲击着后方的军阵。

西军杀声震天,汹涌扑来,青军再无半分抵抗意志,全线崩溃。

“大人!走吧!大势已去矣!”

此前出使西军的那个书吏,竟壮着胆子冲上前,一把拽住骆秉彰的官袍袖口。

声音因急切而变调,连声催促:“再迟片刻,西贼便冲上来了!届时万事皆休!”

骆秉彰仍僵立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下方的大败景象,似乎无法接受这惨痛的现实。

书吏急得朝一旁呆立的亲兵猛使眼色。

几名亲兵会意,再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上前搀住骆秉彰的胳膊,半扶半架,护着他急急退往东面的昌江方向。

刘岳昭早已在昌江上,用征缴来的船只搭起数道浮桥,正焦灼地立于西岸接应。

他不断望向杀声震天的西面,一见骆秉彰被搀扶而来,连忙抢步上前搀住:“部堂!小心!”

待骆秉彰踉跄过桥,刘岳昭回头望去,只见蟠龙岗顶,已赫然出现西军旗帜和身影。

当即目眦欲裂,厉声下令:“炸桥!”

轰隆——!

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接连爆开,木制浮桥在火光中断裂、解体,巨大的冲击激起江水滔天浪涌,碎木残屑四散纷飞。

江面剧烈动荡后,又缓缓归于平静,只留下宽阔的江面,和破碎的木船。

西军先锋已压至西岸。

未能过江的五六千青军士兵,彻底陷入绝望,乱作一团。

有人发一声喊,扑进冰冷刺骨的江水中,试图泅渡。

更多人则瘫软在地,丢弃兵器,叩首求饶:

“投降!我们投降!”

“西军老爷饶命!都是吃粮当兵,不得已啊!”

“家里还有八十老母……饶了我吧……”

哭喊声、求饶声、扑水声、呛咳声混杂一片,响彻昌江。

数百名跳入江中的士兵,在湍急的寒流中挣扎沉浮,迅速被冲向下游,生死不明。

刘岳昭面色铁青,心如刀绞,却不得不再次下令:“焚船!沿岸所有船只,一概烧毁!”

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吞噬了西岸残兵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刘岳昭迅速率“果毅”营,沿昌江东岸紧急构筑防线。

西岸西军因一时找不到船只,无法立即渡江,只得一边收押大批俘虏,一边与东岸青军隔江对峙。

局势暂稳,刘岳昭便马不停蹄,赶回饶州府同知署复命。

刚迈进暑衙门口,却见骆秉彰已换下那身脏污破损的官袍,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蓝色常服,正与大堂上,和几名幕僚低声吩咐着什么。

堂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压抑。

“荩臣,昌河西岸,情况如何?可能守住?”骆秉彰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强压下的镇定。

刘岳昭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禀部堂,沿岸船只已悉数焚毁,西贼缺乏渡具,一时难以过江。”

“然……其在鄱阳的水师战船,预计明后日必抵景德镇。届时,昌河恐不再归我所有。”

骆秉彰闻言,颓然向后靠入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急速地敲打着黄花梨木的椅臂,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仿佛魂魄又被拉回了那片血肉横飞的战场。

但他很快振作,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

“我知道了。你做得对。速回昌江,严密布防,今日绝不可让西贼一兵一卒渡过江来!”

“是!部堂保重,属下即刻就去!”刘岳昭重重叩首,起身匆匆离去。

刘岳昭刚离去不久,又有一人独自踉跄着走入暑衙。

只见他步履蹒跚,浑身湿透,冰冷的江水从破损的衣甲上不断滴落,在青石地板上留下一串连续的水渍。

他在门口顿了顿,呼吸粗重,脸上交织着羞愧、恐惧与决绝,最终还是一步步挪了进来。

来者正是周达武。

他行至骆秉彰面前,推开试图搀扶的亲兵,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地,旋即向下重重磕头。

额头撞击石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属下无能!非但战败,更累及部堂大人至此……特来请死!”

骆秉彰望去,周达武衣甲破碎,头盔早已不知所踪,散乱的头发,紧贴在脸颊,水珠不断从发梢下巴滴落。

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江水的刺骨寒冷,还是因为恐惧与耻辱。

一股怒火,本能地冲上骆秉彰的心头,损兵折将,大局崩坏,皆由先锋“达”字营溃败而起。

但这怒火只燃烧了一瞬,便被更深沉、更冰冷的无力感和清醒的认知所浇灭。

今日战场上的每一幕,他都看得真切分明。

西军将那散兵线战术造成的杀伤,远超想象。且专打军官,摧垮指挥,阴损至极。

不是“达”字营不拼死,不是周达武不尽力!

他们顶着弹雨,硬生生推进到伤亡过半、军官死伤殆尽的地步,还能如何苛责?

士兵们已经流尽了血,但在这种超越时代的全新战术面前,他们苦练的洋操阵型,显得笨拙、迟缓,如同活靶子一般。

眼下青军诸部,又有哪一支能比“达”字营做得更好?

要怪,只能怪西贼狡诈凶悍,战术迥异往日,超出了所有预料。

那些洋教官,何曾教过该如何应对这般打法?这已是战争之道的嬗变!

而自己,被左靖西痛骂后心生恼怒,一心以为握有洋枪洋炮、经洋人训练,便可与西军野战争锋,一雪前耻。

如今想来,实是坐井观天,轻敌到了极点!

这种轻敌,建立在对敌人战术革命的完全无知之上,最终酿成了今日的惨败。

若论首责,不在浴血搏杀的将士,而在决策轻率、料敌不明的自己。

想到这里,那点迁怒之心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自责。

他抬了抬手,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唤了周达武的表字:

“梦熊,起来吧。”

“此战之败,罪不在你。你们……已尽力了。”

“先去换身干净衣服,暖和一下身子。然后,尽力去收拢残部吧……我们,还需要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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