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走到他身旁站定,他又转回了头去,目光没有焦距地凝视着夜空,声音低沉醇厚:“今晚的夜空美吗?”
“云层厚吗?看得到月亮吗?”
江染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没有说话。
不美,阴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
傅聿烆却把她的沉默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浅笑一声:“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你不是说要当我的眼睛?那帮我看看,这世界好看吗?”
喉间涌起汹涌的艰涩意味,江染哽了哽喉咙:“......好看。”
傅聿烆歪了歪头:“嗓子怎么了......又要哭了?”
他大咧咧地拍在江染的肩膀上,宽慰道:“怕什么啊?这次也会像之前很多次一样,突然某天一睁眼,我又能看见日光了。”
“又能看见......”
他低声重复道,不知是说给江染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江染扬起头来,想要将眼泪水收回去。
傅聿烆听到身边微不可察、明显在刻意压抑的抽噎声,心尖一痛,转过头去,却又片刻的恍惚。
他刚才好像视线又恢复了瞬间。
他看见了阴沉沉、一点都不美丽的天空,和天空下,穿着白色吊带睡裙的少女。
“什么时候头发拉直了?”他问道。
一瞬间的时间太过短暂,他没能细细看清女人的脸,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
和以往的白浣清有些不同。
却更让他心动。
心头传来许久没有产生的震颤,傅聿烆手贴上胸膛。
虽然之前白浣清一直口口声声告诉自己,他们两人是恋人关系,但他一开始是抵触的。
他不相信白浣清的话,也没有把这恋人关系当真,当然也不允许白浣清的触碰。
可是这一年来,他也不是完全处于眼瞎心盲的状态。
他能看见白浣清为自己跑前跑后找医生,为自己一口一口喂热粥。
他能感受到白浣清对他的迷恋和依赖。
她的眼里只有他,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于是,他渐渐接受。
接受她,接受他们的关系。
虽然当她触碰他时,他的内心依然会升起不适感,却也不会再明目张胆地排斥。
可今天的白浣清,即使只有那一闪而过的刹那,他却感觉到自己尘封已久情愫在萌动,理智被撕开了一道裂口。
他无比清晰地认知到,原来他是真正爱着她的。
以前他只是陷入了自己心里的沼泽,害怕自己会毫无征兆地看不见,抵触任何的亲密关系。
但在今晚,看着那个白衣女人的轮廓,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吻她——
他也这么做了。
风太大,江染没听清他的话,正想要凑过去仔细听,却突然被熟悉的气息包裹起来。
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唔——”她拍打着他的胸膛挣扎着,对方又急又莽撞,像是青涩的毛头小子。
傅聿烆含着她的唇瓣,声线染上几分哑:“别拒绝我,”
江染被他浓郁的黑眸蛊惑,渐渐放松了身体。
“浣清。”他唤道。
脑袋被当头一棒,江染顿时瞪大眼睛,眼底闪过错愕和羞耻。
她推开傅聿烆转身跑走,泪水淌过脸颊,带着冰凉的温度。
关上房门,江染靠在门板上,顺着重力滑落在地。
全身如坠冰窟般寒冷,她全身都打着颤,只能紧紧抱住自己,才能感受到肢体的存在。
她下意识摸索小相册,但并不在行李箱里面。
她慌张起来。
小相册于她而言的意义不只是放置相片的物品,更是她和傅聿烆这么多年来的回忆。
他们合照不多,所以每一张,都弥足珍贵。
江染翻完了整个房间都没找到,细细回想,才想起下午被她落在了客厅。
她握上门把手,小心翼翼拉开条门缝。
傅聿烆还站在窗台上,指尖掐着烟,身边一片烟雾缭绕。
江染顿了片刻,关上了门。
反正相册应该还在客厅里,明天早点去找也是能找到的。
但她现在就是不想看见傅聿烆,甚至害怕看见他。
只要看见他就会想起那个荒谬的吻。
他把她当成白浣清的亲吻。
心脏被榔头重重捶打,坍塌出一片凹陷,江染就这样捧着心脏,缝缝补补,半哭半醒着,见到了东方升起的第一缕光亮。
趁着所有人没起来,她走向客厅。
客厅里她坐过的沙发,以及沙发周围她都仔仔细细蹲下身去看,却依然没有看见相册的踪迹,她难以抑制地慌张了起来。
相册是见证她和傅聿烆相爱的、最后的证明。
她已经弄丢傅聿烆了,不想连这最后的念想也一起放弃。
在她翻找间,背后传来白浣清的声音:“你在找什么?”
“你看到我丢在这里的相册了吗?小小一个,蓝色的外壳。”
她双手比划着形容,期待地看向这个家里的女主人。
如果被佣人捡到,可能会以为是白浣清的东西,一定会向她询问。
果然,白浣清像是想到了什么,点着下巴:“哦,那个小相册啊。”
江染眼睛一亮:“请告诉我在哪里?”
白浣清歪了歪头,无辜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看见是傅聿烆拿走的,你可以去问问他。”
江染哽住。
她一点都不想去问傅聿烆,但是如果相册在他手里,她......
“谢谢。”跟白浣清道过谢后,江染径直上楼,到了傅聿烆门前。
“扣扣扣——”
房门打开,傅聿烆问:“浣清?”
“不是,我是保姆。”
“哦。”傅聿烆的语气一下冷淡下来,把衬衣最顶上的两颗扣子扣好,问道:“什么事?”
江染张张嘴:“你有没有看见——”
目光不经意间落到房间内的灰色垃圾桶上,垃圾桶里躺着的,正是她要寻找的相册。
可那本被她爱惜的一层不染、连边角都没发卷的相册,此刻四分五裂,成了碎片。
江染向前走了两步,不可置信地仔细看去——
每一张照片都被撕了个粉碎,连拼凑都不知该如何做起。
傅聿烆对她私自进屋的动作不太满意,眉头皱起:“我好像没有说请进。”
生硬的语调更是在江染的心上敲了一刀。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到声音:“我、我来收垃圾。”
说完,不等男人的反应,她抱着垃圾桶就跑。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相册上,打湿,连带着他们之间的回忆和爱意都一齐被模糊,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