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本以为自己要死了,这定府之间,差一境犹如天堑。
半人高的伥鬼打自己太过于轻松,简直是碾压之态。
可当自己倒飞进那阴山里的弯子里时,却迷蒙间看到一道身影疾驰而来。
紧接着,便是被诡祟化作的白烟接住。
“你说的公子是……”
钱江被拔了双臂,两个豁口处还在大肆流着血。
阿霜皱了皱眉头,顿了片刻:
“我家公子叫李镇,具体背景没听说过,反正厉害得很。”
钱江听了,心中不禁一热。
没想到会是自己认的这侄儿来救了自己。
相熟不过三天却因为一点酸枣结缘……
可还未等眼眶噙出泪水,却骤然想到那大伥鬼的恐怖,忙忙喊道:
“快,快去救你家公子!那大伥已有甲神仙的道行,远非李镇可以败之!”
阿霜点了点头,卷作白烟,拖着钱江一块往那阴山十八弯前的雾气中荡去。
“对了,甲神仙是什么?”
阿霜疑惑。
她只是一个登堂搬坛的阴物,成为阴物的时间也短,仅仅是怨念所化作的诡物,对门道里的东西和忌讳,一概不知。
钱江顿时傻了眼,还以为贤侄的阴物有多么厉害,却没想到连定府中的分境都不知晓。
不过也罢,自家侄儿不过登堂镇石的铁把式,能养个开了灵智的阴物便已是不易了,还能奢求何事?
只是越晓得此事,便越担心李镇。
饶是自己,也不过在那大伥手里走了两个回合,便被卸了臂膀。
贤侄,你可要撑住啊……
阿霜飞得不慢,可钱江便已急得心中发慌,咬着牙,用嘴撕开衣襟,露出胸膛上插着的两根香柱。
他低低念了一声口诀,便发现两道香柱,却从心脉中飞出,插入臂膀断处的豁口之间。
两根香柱开始风化的石头一般,层层跌落香皮,这一会子功夫,竟变成了新的胳膊。
钱江有了双手,掌心之中又吐出两根银针般的细香,骤然插入后脑上的百会穴。
“香引百会,燃寿数请奇力,祖师爷助我!”
钱江在白烟包裹之中,骤然喝道,却见身上多了一层淡淡的烟气,衣物破裂露出的躯干,陡然变得虬筋崩裂,充满了力量感。
“侄儿,我来助你!!”
钱江使了氪命的法子,请来了祖师爷相助,正巧阿霜也将他托到了李镇与伥鬼交手之处。
一跃下了白烟,身上传来爆炸声响,克制不住的力道,随骨骼每一次响动而向外散去,钱江的本事,短暂达到了接近甲神仙的地步。
他走进那片雾气之间,寻找着李镇和大伥的身影。
可却见到,一个身着虚幻甲胄的男人,手握一柄玄黑色的丈长马槊,横压在半人高的虎皮人相的大伥身上。
而那大伥,虎皮已被剥去,便被挑在了马槊的柄部,在雾气中如旗帜飘动。
不可一世的大伥,匍匐在李镇脚下,一口一口求饶着:
“李世子在上,小鬼贪心迷了眼,不晓得李家神威,求世子开恩,放小鬼一马!”
李镇默不作声,只高高抬起马槊,雾气便被搅动。
槊划破雾气的声音,犹如厉鬼在咆哮。
钱江只是远远看着,便惊得步子也迈不开,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那马槊卷起一股煞气,再次荡开雾气,似槊顶引动禁忌般的仙家之力,重重砍下。
“下冥府去求饶吧。”
咔嚓。
一只狰狞的脑袋,咕噜噜滚在了地上,一直滚到了钱江的脚边,触碰到了破开的鞋尖儿。
李镇微微偏头,猩红冰冷的目光落在了钱江身上。
他隐藏在雾气中,浑身被浓黑的煞气缠绕,整个人比厉鬼还要恐怖。
仅是看上钱江这一眼,便将其吓得后退两步。
“贤……贤侄……”
钱江低低呼喊一声。
李镇只是竖起食指,堵在嘴前,
“嘘。”
“嗷——”
漫山的伥鬼开始了哀嚎。
大伥已陨,伥鬼十八弯之威名,今此而衰败。
李镇淡淡一笑,听着脑海中仙家吩咐,一把将那大伥的伥相给剥离。
说是伥相,也不过是这伥鬼的人样儿。
人样可以是人皮,可以是五脏,总之是这伥鬼身上最后一点沾染人的部分。
伥相是大凶之物,乃门道里的至宝,脑子里的镇伥仙既然这么说了,那李镇也便从了。
收走了伥相,那浓郁到弥漫整个阴山脚下,十八弯前的浓雾也尽数散去。
狂风骤起,钱江用着胳膊护住眼睛,等狂风散去,便见那残破的尸体之前,仅仅站着一个黑褂子青年。
他手里也没拿着之前那把马槊,只是擦了擦手里的绣花鞋,召回了阿霜。
李镇回头,眼里再没有了猩红可怖。
“钱叔,走,回家。”
钱江顿了顿,
“啊?哦,哦,回,回家。”
他忙又拔出了刺在脑门上的细想香,又低低念叨了一阵:
“祖师爷,你可以走了,我贤侄好像比你厉害。”
伴随着一阵阴风离体,钱江也似有似无地听到了几声唾骂,而后身子一软,便跌在了地上。
他用了氪命的手段,这寿数衰减,力气也便没了。
李镇见状,一把将钱江扛在了肩上。
一步一步,朝着来之前的死人林而去。
漫山遍野,伥鬼哀嚎,却无一物敢上前阻拦这真凶。
一股子浓重怨气,飘荡向天幕之间。
参州阴山绵延三千里,向北为荡阴山,向南为定阴谷。
一座寨子里,有黄鼠相伴,抱竹而啃。
且有长着鼠头的妖人,喝酒笑谈。
便在寨子深处,农舍模样的屋头里,一个顶着开襟黄袍的妖鼠,抱着一个泥塑菩萨的脑袋。
他一边掐算,一边念叨,
“这算来算去,本圣这道果怎么就跟李家人沾上了渊源,菩萨,你说这是真是假?”
这妖鼠眉上愁容密布,站起了身,往着窗外望去,忽见着南地一团怨气蒸入云端。
“将成山君之相的虎伥死了?本能又见着一尊诡圣出世,这是何州人物,跟十八弯闹了个急头白脸?”
抱着泥菩萨脑袋,妖鼠陷入了沉思。
“且罢,十八弯也非本圣之属地,那虎伥作恶多端,死也是咎由自取。不如再让本圣算算,这道果究竟是被哪个贼人窃了去……”
“雪里山竹,鼠洞凶捕,九条命数九双魂……”
“嗯,竟是一只猫?”
“李家人可养了猫妖?菩萨,你帮本圣算算。”
裹着泥封的菩萨脑袋,断颈处却渗出了鲜血,妖鼠见状,忙将脑袋捧起,大口喝干。
“浪费浪费,此等琼浆玉液,该是天上才有,菩萨别生气,算只猫而已……”
……
……
钱江靠在李镇的背上,意识一阵清醒一阵模糊。
他不常献寿数,只因祖师爷胃口太大,吃得太多。
血太岁这补充寿数的东西,又太珍贵,王爷家穷,并不能发出来多少。
这次祖师爷才请来那么一阵子,便骂骂咧咧地要了不少,祖师爷可不是个好人嘞……
钱江匀了匀气儿,靠着李镇的背,看着这张刀刻似的侧脸,小声问道:
“贤……贤侄,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钱叔,我不是跟你讲过,我本东衣郡乡籍,家住哀牢山与过马寨子之间,家中只有一个爷爷,爷爷是给人看事儿的半仙。我也不大不小,是个郡城里学把式的门道人,恰好做了几个帮子的盟主。”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钱江选择了闭嘴。
有时候,沉默反倒是一种智慧。
有些事儿一旦沾染上了,便连脱身都是种奢求。
可钱江本就是个身无后人,无所顾忌的莽夫。
“贤侄,你那盟……还缺人不?”
李镇笑笑,
“缺,虾兵蟹将,便差钱叔这等狠人。”
“一月俸禄多少?”
“按着道行境界,钱叔来了,起码一月三斤银太岁吧?”
李镇说得很低,毕竟太岁帮的资产不是自己的私产,对这些镇南王这里挖过来的墙角,李镇则是在保证打破员工的工资下限时,而尽可能压缩工资……
钱江深吸口气,许久没再说话。
“钱叔是嫌低么?我可以考虑抬——”
“这给的也太多了,贤侄,我不回王爷那去了!”
“唵?”